雨如倒,如泼。
路面上的水似流淌的河,像河的路面上一个女人横躺着,匆匆的行人和车辆从女人身旁灵巧地绕过,没有人回头再望女人一眼,都匆匆地消失在滂沱的雨中……。
雨下得还是很大,还起了风,决没有要停的意思。女人挣扎了一下,又躺了下去。这时,风雨中走来一个穿红背心推着自行车的青年人,青年人抹去脸上的雨水,揉了揉被雨水打得生疼的眼睛,再睁眼时,便看见了躺在路上的女人。
青年人慢慢地从女人身边绕过,走了约莫两米远,停下,又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把自行车甩到一边,走到女人身旁,背起女人就消失在风雨中……。
女人躺在宽大的炕上慢慢苏醒,缓缓睁眼,朦胧中,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婆婆守在她身边,婆婆见女人清醒过来,双手合拾,自语说道:“感谢老天爷!姑娘你可算是醒来了。”
“大娘啊,这是哪儿?我……我还活着吗?”女人说着,动身要起,只觉身子似有千斤重,丝毫不能动弹。
婆婆轻轻拍了拍女人肩膀,微笑着说:“姑娘啊你活着哩,年年轻轻的不活着干啥啊?可不敢乱动,你淋了雨身子虚,我熬了碗鸡汤,就等你醒来给你喝呢!”
婆婆起身正要到厨房,却被女人拉住了手,女人缓缓地说:“大娘感谢你救了我。我那春山哥哥是否也还活着?”
婆婆皱着眉,摇着头说:“哪里有你什么春山哥哥?你是我儿子在大雨中背回来的,他只背回来一个你,再没见他背回来什么人!要不是我儿子身板硬实,那么大的雨早把他淋得扒下了。你得感谢我儿子才是,莫要再惦念着你什么哥哥了!”
女人听罢,泪如雨下,呜咽着哭了起来。女人一哭,婆婆的心软了,安慰了一番,进厨房端来热鸡汤,轻轻放到女人面前的桌上,望了她一眼温和地说:“姑娘啊,莫要怪罪,你婶我呀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快趁热把鸡汤喝了吧!喝完再跟婶说是咋回事好吗?”
女人不哭了,也没有喝鸡汤,缓缓抬头,眼望窗外,若有所思说:“我和春山哥哥都是苦命人,我九岁没了妈,他十岁没了爸。我们一起上学,一起读书,一起到房顶上望月亮。长大后他对我有情,我对她有意,当我们沉浸爱河的时候,我那继母妈妈偏要我嫁给她的外甥,她外甥不仅生的丑陋,还是个流氓。我自然是不愿意的,我爸惧怕我继母,也站到她们一边合伙对付我,我当时万念俱灰,真不想活了。”女人说罢泪雨潸然。
婆婆听了叹了口气说:“唉!我年轻的时候命也跟你一般苦,再苦的命闭上眼,咬咬牙,挺挺就过来了。可不敢轻生寻了短见,丫头啊你还年轻,后面的路好长好长呢?后来咋样了啊?”
女人抹去脸上的泪水,抽噎了两下说:“后来我找到了我的春山哥哥,我要跟他永远在一起,他很是惧怕继母的外甥,他说今生不能做夫妻,就来生做。于是我们来到盼郎崖,先放声痛哭了一回,哭过后我俩也爱过了一回,然后闭上眼准备往下跳……。”
婆婆“啊唷”叫了声,说:“我的老天爷!年轻人太不稳重了,那什么崖肯定是不高,要不你怎么能毫发无损昏迷到路边,一直等到我儿子来救下你。”
女人摇头,说:“婶呀!不是这样的那时我要先跳,春山哥哥却把我拉回来,我俩抱着又痛哭了一场,这回哭后便没轻生的念头了,便想隐居山林度日月,谁知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我俩想找个山洞先避避雨,再从长计议,孰料雨大路滑,竟顺着山路滑了下去,以后就啥也不知道了。”
婆婆说:“以后不就是我儿子把你背回来,你躺在我的炕上了么。至于你那春山哥哥怎么样了,等我儿子回来再问个详细。”
女人道了声谢,就听到院门外一阵自行车铃声响起,少顷,一个瘦高黑脸膛的青年推门而入,青年拿了一件年轻女人穿的新衣服,先望了一下炕上的女人,又望了一下面前桌子上未动的鸡汤,对婆婆说:“妈,人家醒了也不让人家把鸡汤喝了?”
婆婆正要开口,女人忙说:“大哥是我没有胃口,所以没喝。”
青年把新衣服放到女人面前,说:“俺见你衣裳破了,到集市上给你买了件衣裳,也不知合身不合身?”
女人的心一热,泪水不由得就盈眶了,说:“谢谢大哥了。不知大哥救我时可否也见到我那春山哥哥?”
青年摇头,说:“没有,只有你躺在路边,那时雨大,我见你动了两下,本不想救你,因现在的世道,做了好人不一定有好报,怕将来受到讹诈吃了官司,那样就更是麻烦了。可是我望你第二眼的时候,我的良心就不允许我不救你了!”
婆婆听了喜极而泣,说:“我娃越来越像他死去的老子了。他老子什么都不好,就是有正义感这点好!”
女人心里又是一热,背过脸去望着墙角,不再言语。
门外村委会的高音喇叭响开了,村长破锣般的嗓音顺着高音喇叭扩散开来:各位村民注意啦啊!由于雨大致使盼郎崖滑坡倒塌,听说有两三个外村青年掩埋到里面,有关人员正在抢救,所有的村民……
女人听到这里不觉眼前黑了,身子也瘫软了,村长叽哩哇啦的广播自然也听不见了,因她猜想到,她的春山哥哥十有八九也埋在下面了。
女人不知为了她的春山哥哥不知寻了多少回短见,都被青年和他母亲拦阻救下,直到她的肚腹渐渐鼓起,才知是怀了春山哥哥的根,所以她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女人怀了心爱人的孩子是好事,可是老留在别人的家里就说不过去了。可她是个孤伶伶的女人,而且还是未婚有孕的女人,能到哪里去安身呢?
青年人的妈妈后来想了一个办法,让女人跟她的儿子假结婚,万一将来她的春山哥哥没有死去,再把女人和他的孩子一并交给他,何曾不是一件好事呢?
女人也曾为这件事整整思考了一宿,再看一眼鼓得更大的肚子,就答应了。
青年从此后,成了女人名誉上的丈夫,他们虽共处一室,却床与床之间用一块两米多宽红艳艳的布隔着,这块红布白天收起夜里挂着,犹如一堵红艳艳的城墙。
秋风渐渐凉的时候,女人生了一个胖乎乎的儿子,青年高兴,青年妈妈也高兴,青年把这儿子当成了亲儿子,青年妈妈也把这儿子当作了亲孙子。
由于儿子的降生,女人便渐渐忘却了使她伤心的往事,脸上便渐渐有了笑容。
青年总给女人买新衣服,买来的衣服总是宽大不合身,女人也不介意,也就那么穿着。
女人有几次想告诉青年想把床间的红布撤去,可话到嘴边又咽下,脸颊也觉烫烫的。
那是一个秋风凉的夜晚,红布这边的女人奶完孩子毫无睡意,听着红布那边青年起很响的鼾声,心想:这夜里风凉,他的被子不知盖好没有?若凉风吹坏了他身子怎么是好?不如我去看看,万一没盖好,我好帮他盖下。
青年翻了下身,被窗口透来的风吹醒,心想:夜里风凉,若吹伤了她和孩子如何是好?轻轻起身,悄悄地来到红艳艳的布墙边,缓缓掀开了布墙,然后,便看到了女人,穿着红肚兜的女人。再然后,红艳艳的布墙就撤了……。
时光冲淡了女人的忧伤,女人剪去长发,成了地道的农妇,为儿子为家庭,忙碌起来。
女人很能干,会种庄稼,还会做买卖,这个家很快就富裕起来。
女人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莫莉,自从使她伤心的事情发生后就再没告诉过任何人。
有一天,青年高兴地买了一件红底蓝花的衣服给女人,女人很高兴,女人接过衣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又交给青年,把两边胳膊一伸,说:“不知这次合不合适?你帮我穿上吧!”
青年心里高兴,忙为女人穿上,女人在青年面前转了一圈,心里满意,嘴上却说:“我是不是老了,穿上什么衣服都显丑了是不是?”
青年急忙摇头,女人轻轻地拉住青年的手说:“我想把我的名字告诉你,好么?”
青年点头说:“好,你告诉我名字,我也把我名字告诉你。”
“莫莉!”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传来,他们都为之一震。
这个声音是一个穿西装的跛足男子发出的,女人听到这声音浑身抖了起来,回头怔怔地望了一下男子,只说声:“春山哥哥,你……”捂着脸跑开了。
青年听到女人叫“春山哥哥”这四个字,心仿佛被揪了一下,感觉生疼生疼的。
这时,青年妈妈抱着胖乎乎的孙子回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西装革履的男子。
青年蹲下身子,喃喃地说:“她春山哥哥来了!她春山哥哥来了!”
青年的母亲望了一下男子,说:“你就是我家媳妇的春山哥哥?”
那男子鞠了一躬,说:“在下叫付春山,我和莫莉从小长大互相爱慕,只因……”
男子的话未说完,被青年的母亲打断了。青年母亲说:“你们的事,我早知晓了,我怀中抱的胖小子便是你的骨肉,我和我儿子收留她娘俩,是希望你将来出现了,便把他们娘俩交给你,我与我儿子也就放心了!”
莫莉最终是要随她春山哥哥走的,因为她和她的孩子都是春山哥哥的人。
临行时,青年和青年母亲依依不舍把莫莉和莫莉的孩子送到车站,莫莉抱着孩子向青年和青年母亲磕头。
付春山提了一个黑皮箱子,一跛一跛地走到青年和青年母亲面前放下,轻声说:“大哥,大娘!一点心意您收下。”说完,转身又一跛一跋地走去。
青年母亲用力把黑皮箱子往路边一踢,拉着儿子的手说:“我娃咱回家!是妈出的馊主意误了我娃的青春,妈就是拆散这把老骨头,也要找个比莫莉更好的媳妇!”
天已阴,秋雨绵。
青年母亲思孙成疾,整日叫喊着胖孙子的名字“虎头”,最多的还是睡梦中叫喊“好儿媳莫莉”。
外面突然传来婴儿的哭声,青年母亲翻身而起,开门往外张望只见莫莉抱着她的胖儿子站在秋雨中,两眼含泪,放声喊了声:“妈——!我和虎头离不开你啊!”
秋雨中,青年骑车回来,见到莫莉和儿子,把车子扔到一边,抱起她们娘俩进了屋子……。
屋外的秋雨很大,如倒,如泼。
背来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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