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街道上空空荡荡,唯有蝉鸣不知疲倦。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侯府门前,帘幕掀起,一道瘦弱的身影从车内踱步而下。
林初瑶一袭黑色素衣,头戴帷幔,裹得密不透风,唯有一缕虚弱的呼吸从帷幔下飘出。
她的步履踉跄,像风中即将倒下的枯草,连扶她下车的车夫都忍不住退后一步。
他的手才触及她的手臂,便被一股刺骨的寒意逼得缩回,脸上浮现出惊惧与厌恶:“晦气!”
他匆匆跳上马车,一甩缰绳,像逃离瘟疫般急速驶远。
林初瑶站在原地,抬头望向眼前的高门朱瓦,神情被帷幔遮住,让人看不真切。
这熟悉的画面,与她的记忆重叠,几乎没有一丝差别。
但眼前的大门,已不再是曾经护住她一切荣耀的屏障,而是一道冰冷的分界线,将她的过去与现在隔绝得泾渭分明。
五年前,她是侯府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虽不是最受宠的,却也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她从不知人间疾苦,侯府上下,无人敢不顺她的意。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一杯毒酒,让她坠入无底深渊。
容颜尽毁,心上人避如蛇蝎,毫不留情地退婚;而她的父母——她以为最爱她的父母,却亲手将她送往玄药谷。
名为治疗,实则当药奴。
五年!五年的药奴生活!
她被逼喝下数百种毒药,被试验在死亡边缘徘徊无数次。生不如死的日子,教会她将眼泪咽进心里,将一切期望碾碎在脚下。
而如今,她终于拖着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身子,回到了侯府。
侯府门房懒懒靠在椅子上打盹,见到她走近,才抬起眼皮瞥了一眼。一瞬的怔愣后,他脸上涌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嘲弄。
“哪里来的乞丐?侯府岂是你这种人能来的地方?”他大声呵斥,声音刻薄而带着快意。
林初瑶顿住,手指紧攥成拳,手心渗出一层冷汗。
她迟疑片刻,沙哑的声音从帷幔下传出:“我是林初瑶……”
短短四个字,像石子投进死水中,激不起一丝涟漪。
门房愣住片刻,随即嗤笑一声:“林初瑶?别做梦了!当年的林家大小姐早就死了,你再敢冒充,信不信我让人打断你的腿?”
才不过五年,侯府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吗?
林初瑶胸口一阵绞痛,像有无数只手在撕扯她的心脏,可她的面色却没有丝毫波动。她早已学会将所有的苦楚压在心底。
一阵脚步声从大门内传来,打断了僵持的局面。
林初瑶抬起头,便见柳惜霜款款而出。她一袭华服,光鲜夺目,眉宇间透着从容高贵,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与从前一样的优雅与从容。丫鬟和婆子簇拥在她身后,衬得她更显尊贵。
林初瑶的目光微微颤抖,喉咙一阵发紧。她下意识地上前两步,想说些什么,却未等开口,身后便传来门房粗暴的一脚。
“呸!你这种乞丐也敢拦夫人?真是晦气!”
她整个人被踹翻在地,帷幔微微滑落,露出一截苍白瘦弱的手腕,骨节分明,脆弱如枯枝。
“怎么回事?侯府前竟敢如此喧哗!”柳惜霜停下脚步,冷声问道。
林初瑶抬起头,声音沙哑微弱:“娘……”
这一声,像一根无形的利箭,刺破了周围的平静。
门房瞪大眼睛,脸色瞬间煞白。丫鬟婆子们一片哗然,惊愕地看着林初瑶。
柳惜霜怔在原地,片刻后迅速恢复平静,换上一副温柔的神情,快步上前:“初瑶……是你吗?娘差点认不出来了。”
她快步上前,似乎要将林初瑶扶起来,却不小心碰落了她头上的帷幔。
阳光下,那张脸终于显露无遗。
精致的五官被纵横交错的疤痕彻底毁坏,触目惊心,比五年前更为可怖。
在场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后退,唯恐多看一眼便会做噩梦。
柳惜霜强忍住内心的厌恶,双手微颤,却依旧替她将帷幔重新盖好,语气温柔如昔:“初瑶,你父亲前些日子还写信到玄药谷,盼你能早日回来。没想到你回得这样快,真是让娘欣慰。”
她轻轻碰了碰林初瑶的手,却像被针刺般迅速缩了回去。
她看向那双因过度药物折磨而变得冰凉的手,目光中有一丝无法掩饰的嫌恶,但她的笑容却愈发柔和。
“你这几年吃了多少苦啊,回来就好。”柳惜霜声音满是温柔,连丫鬟和仆妇都被这副模样骗得愣在原地。
然而,林初瑶轻轻抽回手,冷漠道:“五年前,娘逼着我磕头认错,迫我喝下毒酒,亲手将我送进玄药谷时,也是如此温柔,而后便再也没管过我的死活!”
柳惜霜的脸僵了一瞬,随后恢复平静:“初瑶,那是权宜之计……如今你回来了,侯府永远是你的家。”她的语气像是在试图安抚,又像在试探。
她牵起林初瑶的手,声音满是关切:“快随娘进府,让娘好好看看你。”
然而,林初瑶轻轻挣开了她的手,浑身散发出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柳惜霜的手在空中僵住,脸上的温柔也随着林初瑶的疏离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隐忍的不悦。
五年前的林初瑶,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只要她稍稍哄一哄便能重展笑颜。
那时的初瑶,就像个没皮没脸的小狗,总爱围着她转,笑嘻嘻地喊:“娘最好了,不管初瑶做错了什么,娘都不会舍得罚我的,对不对?”
无论自己露出怎样的厌烦或冷漠,林初瑶总是卑微又执着地讨好她,只为换她片刻的温柔。
“初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她看着林初瑶那副不再依赖、不再讨好的模样,心中竟莫名涌起一股烦躁和恼怒。
明明以前,这个女儿只要她稍稍展现一点关爱,便会心甘情愿地服从。可现在,居然敢用这种冷漠的态度对待她?
“林初瑶!”
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