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王宪已经先知道了来自大同的塘报内容。
因为所谓塘报就是各驿站塘兵所送的军事急报,且会先到兵部。
所以,王宪也就先知道了这事。
而王宪任过正德朝的大同巡抚,对大同边务自然是熟悉的。
何况。
正德在位时,对九边也很重视,所以王宪能在正德朝成为大同巡抚自然也有其长处。
朱厚熜记得历史上,王宪也的确在边务上很有才能。
所以,朱厚熜才立即召见了王宪。
王宪在面圣后,朱厚熜就问着他:“对这事,卿怎么看?”
“回陛下。”
“臣认为小王子当只是威严恐吓。”
“因为眼下小王子部分裂的很,还未一统,近虽有吉囊、俺答两兄弟表现突出,征战东西诸部,大有统合诸部的趋势,但两人到底年纪尚小,成长未足,一二十年内,当无大规模寇我京畿能力!”
“故陛下可以不予理会。”
“只令边臣加强防御即可。”
王宪回道。
朱厚熜则走到一幅挂在墙上的舆图面前,看了看,问道:“既然如此,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在故意借虏生事。”
王宪不由得心里一颤。
“回话!”
朱厚熜突然森严地回了一句。
王宪忙跪了下来:“陛下容禀,证据未明的事,臣不敢擅言,毕竟事涉边务!也请陛下不要随意猜疑边臣!”
“你倒是谨慎!”
朱厚熜微微一笑。
随后。
朱厚熜就转过身来,说:“也罢,先不提这个,但你既然说,这小王子可不予理会,朕便信你。”
“另外,戎政的事,朕可未直接越过你们兵部。”
“所以,你是知道的,朕早已给伍文定去了旨,让他加强夜不收的力量,列出重要敌情悬赏表格。”
“而十天前,朕还让副总兵周尚文率兵押银二十万两去见他,协守蓟州,而这二十万两就是让他作为大赏夜不收的本钱。”
“怎么防备外患,朕也说不上比谁精明,但朕知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想稳住边防,首先就要钱撒的好!”
“你对此也没有提过异议。”
“朕只当你是默认。”
“但朕要你现在告诉朕,大同的杨志学与杭雄、以及宣府的甯杲与朱振能配合好吗?”
朱厚熜问道。
王宪顿时震惊在原地。
他岂能不知道皇帝这是嫌弃大同、宣府、蓟州这三处地方的事权太过分散,不想只让朝廷分段防御,而有意派一个统帅级人物,主动出兵教训小王子。
王宪也不知道皇帝是因为到底年少所以有血性之故,还是有意在登基之初立军威,而可以更加从容地收拾大臣。
王宪自己倒是不想皇帝太有武德,那样对文官士大夫而言,的确不是好事。
但是王宪知道自己也不能在皇帝面前装傻,说这些人能配合好。
毕竟他也知道当今天子聪明至极,自己可以不迎合,但欺君之心是不能有的。
所以,王宪灵机一动,就说:“臣认为,让杨阁老总制三边,必为万全!”
严嵩在一边不禁摇头,心想这王大司马真是好计谋啊,让朝中威望甚重的杨阁老去总制三边,等于让税政改革的事就得推迟,而他自己也省得去边镇辛苦。
“你们觉得呢?”
朱厚熜看向了梁储和起居注官严嵩。
严嵩忙先跪下道:“小臣愚以为,再没有比大司马王公更适合的人了,毕竟王公曾经在大同巡抚任上随先帝对战过小王子,有王公在三边,皇明的国威就在,塞外的风雨也就吹不到关内来!”
梁储和王宪这时都惊讶地看着严嵩。
过了一会儿。
梁储则不由得颔首。
而王宪倒是不由得闭眼,随后,眸光狠厉地瞅了跪在地上的严嵩一眼。
朱厚熜双手抱在胸前,朝严嵩看了来,道:“平身吧。”
“谢陛下。”
朱厚熜接着又看向梁储:“元辅觉得呢?”
“臣贺喜陛下!”
梁储回道。
朱厚熜笑问道:“朕有何喜?”
“陛下又得一良辅之才也!”
梁储笑着回道。
严嵩听到梁储这话后,顿觉如沐春风,心道:“这位梁首辅真是个好人啊!”
而梁储接着又道:“臣也认为,大司马去三边总制合适!一来,杨阁老去三边的话,就太给小王子牌面了,显得我大明真怕了他;二来,大司马的威望也足以震慑群小了;三来,朝廷财政改革才是重点,而财政改革之重在于国税,国税需重臣主持,所以杨阁老还是宜留理国税。”
“至于兵部尚书,臣荐总督王阳明!”
梁储回道。
“大司马,你现在觉得呢?”
朱厚熜又看向了王宪。
王宪只得叩首:“为君分忧,臣岂敢辞其劳!只是,臣也观严翰林颇敏捷识人,故请陛下割爱,准其以兵部郎中官随臣督粮饷。”
严嵩:“……”
“准!”
朱厚熜没有拒绝。
毕竟王宪愿意让出兵部尚书位,愿意为自己去边关辛苦一番,只要是合理的要求,他作为君主,都应该予以满足。
而严嵩这种翰林官,也确实应该去边关见识见识,不能只在琢磨人与钻营算计上下功夫。
朱厚熜更需要的是既能精通权谋算计也能为民做实事的人才。
接下来。
王宪和严嵩就真的开始启程去了边镇。
当然。
说是去边镇,其实离京师也不远。
因为大明京师就在离宣府、大同、蓟州不远的地方。
要不然怎么叫做天子守国门呢?
只是王宪离京,很快就引起了早就想借着这次外寇的军事行动阻止朝廷新政的护礼派注意与躁动。
“我们不能再等了!”
“应该借此机会让杨一清去边镇,不能让王宪去!”
何孟春因而就言道。
但不多久。
三法司这边,也正式结案。
刑部尚书林俊、左都御史王缵、大理寺卿颜颐寿,联名上疏孔氏一案结案,上题本说:孔氏一族的确犯了大逆不道之举,诸如谋害钦差、殴辱宗室、僭越违制、欺君不敬、劫杀商民、谋乱生事等,皆确有实证。
于是。
朱厚熜御批将孔家之罪昭告天下,列碑以记,陈于孔庙,而孔家族人皆于明日枭首示众。
护礼派的朝臣们闻知后彻底坐不住。
再加上。
不久后。
大同再有塘报传来,言小王子又增兵万骑,大同总兵杭雄不能御。
这更加激起了护礼派朝臣们的恐慌之心,和欲借外虏势力胁迫天子赦免孔家、更正大礼、放弃改制的想法。
毕竟,作为本质上是守旧者的护礼派,对外部威胁也会比别的了更加恐惧,甚至也天然有勾结外部势力,压制内部进步势力的动力。
“宪宗朝,百官哭文华门争慈懿皇太后葬礼,此本朝故事也,当效仿之!”
恰巧。
次日正是朱厚熜要于左顺门视朝百官的日子。
所以,在闻知此事后,何孟春便在这天夜晚,首个倡言起来。
张瓒附和道:“很是!当效旧例,争于阙下,请天子顺公论人心,赦免圣人后裔,重议大礼,以绝虏势!”
“不只如此,另外,还应速速派人去刑场阻止行刑。”
侍郎秦金这时言道。
也奉杨廷和指示,与护礼派走得近的编修杨慎道:“我去号召几个不用视朝的翰林同仁去!”
何孟春等知道杨慎在年轻官员中素来有声望,便放心地点了点头。
杨慎也就真的在次日,将一干五品以下的翰林编修、检讨、庶吉士等号召起来,言道:“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升庵所言极是,圣人后裔不能杀,当重议大礼!以绝虏势!”
检讨王元正跟着附和起来,且振臂高呼起来。
“圣人后裔不能杀!当重议大礼!以绝虏势!”
“圣人后裔不能杀!当重议大礼!以绝虏势!”
一干护礼派的翰林清流都因此非常激昂地喊着口号,往刑场而来。
且渐成洪流。
朝押解孔闻韶等去刑场的囚车迎面而来。
孔闻韶因此大为惊喜。
“以绝虏势,难道大元旧贵族愿意来救我孔家?”
“所以这些朝臣敢在这个时候来为自己伸张?”
“这说明我不会死?”
但就在这时。
大批民壮出现,也都高喊着口号,出现在了囚车后面。
“打倒孔家店,救出孔夫子!”
孔闻韶也不由得回头一看,就见出现的民壮数量比迎面而来的朝臣多了不少。
杨慎见此想起自己父亲一早的嘱咐,果断往外跑,且喊道:“我突然腹痛,护礼靠你们了!”
随后。
杨慎就果断遁入看热闹的京师的百姓人群中。
余灏单纯地点了点头,然后主动朝这些民壮走来,指着他们骂道:“尔等愚夫,岂能干政,速速让开!”
“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