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忙碌了一夜的嘉靖帝喝了一碗粥,配菜只是小咸菜。这配置放到民间去,百姓定然不敢置信帝王竟然吃这个。
不该是龙肝凤髓吗?
道家讲究清静,而清淡饮食有助于凝神静气,打坐入静的更快。
而吃荤腥会让人焦躁不安,六神浮动。
这些都是嘉靖帝亲身体验过的。
燕三在身侧缓缓随行。“按理当年先帝并无游湖的心思,不知为何突然就生出了兴致,燕骑一直在查此事,当时陪侍先帝身边的就有廖晨。不过此人谨慎油滑,咱们一直抓不到他的把柄,不好下手……”
“庆之此次故意激怒廖氏,引廖晨入局,手段用的不错。不过……若是他再更进一步更好。”
嘉靖帝负手看着前方,“他敢当朝殴打臣子,为何就不能在成国公府殴打一个侯爵?”
燕三一怔,“那回头奴婢提醒他?”
嘉靖帝摇头,“罢了,他在朝中就够跋扈了,若是在外也是如此,朕就怕不得安宁。”
“陛下,兵仗局掌印陈实来了。”黄锦上前禀告。
陈实一路小跑着过来,行礼后束手而立。
嘉靖帝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听闻你最近牢骚不少?”
陈实心中一跳,就想到了昨日兵仗局管事和工匠对外放话的事儿。
“奴婢……陛下,奴婢有罪!”陈实噗通跪下,他发誓此事自己事先不知情,“那二人昨日下午就被奴婢呵斥,重责二十。奴婢正准备进宫请罪。”
嘉靖帝不置可否的负手走过他的身侧,突然止步,“来人!”
“在!”
两个内侍上前。
“陈实办事不力,重责二十。”
这是为何?咱何时办事不力了……陈实:“……”
但他不敢开口辩争,二十杖下来,被人扶着过来谢恩。
随后消息就散了出去。
吕嵩苦笑,“这是舞弊!”
吕平不忿的道:“陛下这是在向叔父表态,他说兵仗局办事不力,那就是办事不力。所谓赌约胜负,不过在帝王一念之间罢了。”
道爷竟然公开为蒋庆之作弊,让京师哗然。
“这也太过了。”严世蕃都忍不住表示了羡慕嫉妒,“陛下这是赤果果的偏帮。”
严嵩默然良久,“老夫服侍陛下多年,从未见他这般偏帮过谁。”
哪怕是当年大礼议的功臣,一旦犯事儿,嘉靖帝也只会迂回,而不会如此赤果果的为其作弊。
“蒋庆之,好命啊!”崔元叹道,他想到了自己,一直这般战战兢兢,勤勉的为嘉靖帝效力,当初被群臣弹劾时,嘉靖帝也不过是出手护了一下。
“不过……”严世蕃突然笑了,“陛下此举却让蒋庆之坐蜡了。”
严嵩点头,“就算是他度过难关,可在众人眼中也就是在陛下的羽翼之下苟延残喘罢了。”
崔元点头,“由此可见陛下也不看好此事,蒋庆之确实是莽撞了。且老夫听闻他还开罪了廖晨那位先帝的老师,可谓不智。”
“看吧!”严嵩摸摸肚皮,自从荤素后,他觉得自己饿的更快了,吃的也更多了。
第二日,陈实一瘸一拐的进了兵仗局,召集人发话。
“最近少说话。”陈实一夜疼的未睡,眼珠子发红,“让那些工匠上心些。另外,最近要提防有人鼓噪生事……记住,过了这阵子,若是平安无事,咱私下掏钱重赏!”
“是。”能让抠门的陈实自掏腰包重赏,由此可见他对蒋庆之的反感。
“陈太监放心,该脱胎换骨的是墨家,不是我兵仗局!”
“回头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
陈实点头,摆摆手,等众人散去后,他扶着椅子站起来,轻轻跺脚,“长威伯,莫要怪咱翻脸不认人。谁让你先拿咱来作伐。咱们走着瞧吧!希望你莫要来求咱,让咱为难。”
蒋庆之若是来求陈实,有嘉靖帝那二十杖重责在前,陈实还真不敢拒绝。
但若是被人知晓了,这便是赤果果的作弊啊!
那什么赌约还能作数?
天下人定然会唾弃你这等败类。
陈实呵呵一笑。
与此同时,府军前卫大营中,指挥使秦源和众将正在等着什么。
身后诸将都有些躁动。
“指挥使,这批火器可有虎贲左卫的犀利?”
“就怕长威伯那边偏帮虎贲左卫,把好东西留给他们,让咱们用残次品。”
秦源蹙眉,“虎贲左卫先行换装,这谁有疑问?”
众人摇头,虎贲左卫是跟着蒋庆之杀出来的威风,战功赫赫,他们先换装天经地义。
“第二个便轮到了我府军前卫,这是长威伯的好意和眷顾,莫要不知好歹!”秦源冷着脸道。
他如今和公主的关系越发疏离了,一心就扑在了军中,只想等着警讯至,跟随大军出击。
男儿难免妻不贤子不孝,那就把目标转向沙场,用一刀一枪杀出自己的威名。
秦源想到蒋庆之对自己的宽宏,不禁低声道:“当下局势不妥,也不知伯爷如何应对,但凡用得着我的地方……”
秦源转念一想,此等朝堂之争,他作为武人压根就没有掺合的可能。
念及此,秦源不禁扼腕叹息,觉得有愧于心。
“兵仗局的车队来了。”
有人喊道。
几辆大车缓缓驶来,为首的是个内侍,随行有十余军士,皆警惕的看着周围。
而且竟然带了弩弓,可见对这批货的看重。
“见过指挥使。”内侍拱手,“咱奉命把这批火器送到府军前卫,还请查验。若是无误,就画个押,咱也好回去交差。”
“好说。”
秦源点头,手下迫不及待的把大车带了进去。
“又有车队来了。”
众人止步回头,就见几辆大车缓缓驶来,随行的也是军士。
“是冯源!”
兵仗局的内侍冷笑道:“这是打擂台来了?正好。”
冯源带着车队进了大营,拱手:“一百支火枪送到,还请秦指挥使查验。”
秦源点头,眸中有些迟疑之色。
内侍尖声道:“听闻墨家的上一批火器送到虎贲左卫,竟然不堪用?不过那位颜指挥使倒是好脾气,竟然忍了下去。”
所谓好脾气,这是暗讽颜旭为了捧自己恩主蒋庆之的臭脚,把不合格的火器尽数收下。
身后诸将顿时就炸锅了。
“啥?”
“此事可是真的?”
有人说道:“我也听说过,说是虎贲左卫咬牙认了。”
“那……那这批火器咱们可不能要!”
“用这等劣质火器,老子宁可依旧用刀枪。”
秦源冷着脸,“放肆!”
众人默然,可眼神却不对。
兵器关系到将士们的生死荣辱,一旦上了沙场,兵器就是他们的最可靠的兄弟。可这个兄弟特娘的突然闹幺蛾子,不能杀敌。
沙场征战瞬息万变,你不能杀敌,敌人就会弄死你!
秦源想压制,可内侍却一脸唏嘘,“这……罢了,当咱没说。”
他这一欲言又止,秦源却坐蜡了。
压制下去?
有外人在,据闻兵仗局那边放话要和墨家打擂台,这内侍回去多半会把此事外泄。
不压制……
有人察言观色,说道:“试试不就知晓了,兴许墨家的也不错。”
内侍嗬嗬笑,“工部的工匠此前从未打造过火器,而咱们兵仗局的工匠术业有专攻,他们若是能比……咱就把这火枪嚼碎了咽下去!”
众将看着秦源,等着他的决断。
边上的冯源干咳道:“咱们这批火枪品质上乘……”
“那就练练?”内侍一脸坏笑的挤兑着,“兵仗局如老冯这等人多不胜数,你老冯在墨家是工匠的头目,那些不比你差的在兵仗局却是普通工匠……”
双方实力差距大的令人绝望啊!
那边众将不等秦源开口,就主动卸车。
在前阵子,府军前卫就选出了精锐接受虎贲左卫来人培训,对燧发枪不陌生。
“查验!”秦源硬着头皮道。
两百军士分为两批开始查验。
内侍走到冯源身边,笑吟吟的道:“不是咱说,老冯你也知晓,长威伯在朝中那番话对我兵仗局就是羞辱。什么叫做让我兵仗局脱胎换骨?难道以前我兵仗局很差吗?陈太监一番好心尽付东流。换了谁也得恼怒不是。”
冯源苦笑,内侍见了以为他是心虚,便笑的越发开心了,“咱们兵仗局这边此次倾力打造燧发枪,便是要给世人看看,给长威伯看看,不是我兵仗局需脱胎换骨,而是……墨家!”
这是挑战书!
也是来自于兵仗局的反击!
内侍挑眉,“回头这番话老冯你只管带回去。”
“点火!”
嘭嘭嘭……
不远处那些军士在试枪。
“查看靶子!”
“伯爷的意思是,兵仗局还能更好……”冯源说道。
“别介!”内侍淡淡的道:“这批枪正好试试,看看是谁应当还能更好。”
“点火!”
嘭嘭嘭!
“点火!”
嘭嘭嘭!
内侍背对靶场,见冯源定定看着那边试枪,便说道:“陈太监说了,若是长威伯愿意和解也好说,还请他把那番话收回去……”
“兵仗局燧发枪,十中四!”
“不错。”内侍微笑道,这是个好成绩。
“墨家燧发枪,十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