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靠福王得以成全的恩情,江惟平始终没有忘记,也算是有情有义。
而把他放在京城作为一枚长期发挥作用的后手棋,福王这三千两也没白花。
事实证明,福王还是很有眼光的,这个潜在力量江惟平,只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后就得到重用,到现在已经是历奉三朝皇帝,成为年轻的三朝元老,牢牢占据着户部侍郎的肥差。
江惟平后来有钱了,再也不用象原来那样尴尬地在楼下干看着,他也愈发地对这位来之不易的“花房姑娘”好,大把大把地在她身上花钱。
方郁婷也是年近四十的人了,但驻颜有术的她仍是风韵犹存,依然是十多年前那个倾国倾城的“花房姑娘”。虽然作小三儿见不得光,但她也乐得其所,因为坚信与江惟平是真爱,无论怎样都守着他。
所以,江惟平现在是志得意满,家庭爱情事业三丰收,啥也没耽误,但他始终欠朱廷贵一份恩情。
今天,或许就是还这份恩情的时候。
两人来到厅堂坐下,方郁婷出来给他俩沏了茶。朱廷贵朝这位“花房姑娘”点点头,惊讶于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她竟然没怎么变?
他眼睛盯着这位依然娇若桃花的江淮之魁,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江大人,方姑娘仍是这么楚楚动人,这么多年没怎么变过,还是你有眼光,会选人。”
方郁婷轻轻一笑:“福王殿下,您就不要再寒碜奴家了。你们先聊正事吧,奴家告退。”
福王点头,方郁婷退到了后堂。
这一切,都被远处房顶上的解明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是接到冯保密派后一路尾随福王过来的,现在四大高手一走,他靠自己的踏实肯干得到了冯保的充分信任,包括每周给皇帝和晴天送信这样的机密事情,都交给他来做,俨然已是冯保的第一心腹。
解明藏在房顶上,慢慢贴近了过来,将二人的密谈听了个大概。
福王明显对江惟平说的那句“你难道想当高拱么?”颇为忌惮,满脸不解地看着他。
江惟平一针见血:“你可不能小看了这位少帝,他年纪虽轻,城府却很深。在高拱被放逐之前,他也是一切都听高拱的,甚至让他加九锡,封郑国公,高拱也着实风光了一把,可是结果如何呢,不到一个月,高拱就被迫辞职养老,差点儿连性命都丢了!”
朱廷贵点了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高拱行事高调,处处咄咄逼人,直接威胁到皇帝的中央集权利益,更重要的是他把皇帝老师张居正的老师徐玠给挤兑走了,所以张居正逼他退位也是情理之中。我就是一个外省的番王,在朝廷里根本掀不起浪来,我也没这个野心。满朝文武我就和你认识,其他人还不知道咱俩这关系。皇帝没有理由拿我开刀啊!”
江惟平见福王对此也有思考,略略放心:“我就是给你提一个醒!这京城的朝堂之上可不比江浙和福建,那儿是你的地盘,你说了算,大家都捧着你,可在这个禁卫森严的紫禁城里,只有皇帝说了算,其他人都是配角。就连高拱那样的首辅顾命大臣,先帝隆庆爷对他多倚重,可到了少帝这儿,只登基六天,让他退就得退!还有那个兵部尚书戴才,也是因为里通倭国,直接推出斩首!”
一提到里通倭国,朱廷贵的身子哆嗦了一下,问了江惟平一句:“这个戴才不是被高拱诛杀的么?听说他还私下勾结张贵妃准备叛变,扶朱意定为帝?”
江惟平点了点头:“既是,也不是!既是,是指这是对外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是,就是这些都只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而已。”
福王犹豫了半天,是不是把自己与倭国有联系这件事情告诉江惟平,最后还是决定不告诉他,于是作出了一副诚恳的样子:“江大人,那你认为本王现在应该怎么做?”
江惟平凑近了他说道:“京城你是不能再待了,赶紧回去!而且,最近行事一定要低调,务必处处谨慎。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有,对于左都御史葛守礼,他可是个狠角色,此去东南代表皇上赐婚于你……”
后来的这几句话,说的声音特别小,解明虽然听力极好,但毕竟隔得远,根本听不清楚。
他凭直觉意识到这几句话很重要,急中生智,想出了一个办法。
只见他从房顶上切下小半片瓦片来,“啪”的一声,正好摔在他们聊天的厅堂前面。
“谁!”屋里的二人顿时一惊,急忙推门出来看。
解明这时适时“咕咕咕”的学了几声鸽子叫,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只信鸽,伸手一放,信鸽展翅而去。
此时从屋子里出来的朱廷贵和江惟平,正好听到了鸽子叫,看见了它展翅飞远。
“哈哈哈!原来是只鸽子,把屋顶的瓦片蹭掉一块!你说咱们俩人,是不是也太过于小心了!”朱廷贵和江惟平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江惟平也觉得自己有些太疑神疑鬼了,两人笑了一阵儿,重新回到屋内。这时候,解明已经利用他们出去的这个当口儿,将屋顶上的瓦片移开了一道缝儿。
这一回,彻彻底底地听清楚了他俩的谈话。
“葛守礼一直有一个绰号,叫‘铁面判官’,这些年来,倒在他手下的贪官污吏不计其数!所以,此次皇帝派他去东南沿海,表面上给足了你面子,而且能够缓和他手下两个言官联名参你的矛盾。但是,你还是不能大意,特别要提防他借机搜寻你的新证据!”
这是江惟平说的,一下子把刚才解明没听清那几句的意思全补上了。
福王听到这几句,不停地点头,铁面判官的名头他也听说过,确实是一个可怕的辣手,真让他去了东南沿海,自己的那点儿破事保不齐真被他揪出来,那就麻烦了。
“好!这句话本王记下了!谢谢江大人!”
……
上书房内,解明把刚才偷听到他们密谈的情况说了一遍,大家陷入了沉默。
“铁面判官”葛守礼最先打破沉默:“看来这个三朝元老江惟平真是城府极深,在这个时候能给朱廷贵建言低调,确实算是一位智者!”
张居正点头:“江惟平这人稳重不失机智,我一直看好他,原来还想推荐他作户部尚书王国光的继任者来着。”
葛守礼也学着张居正的样子捻起了胡须:“最可怕的是,他竟然一下就看出了昨天咱们几个一同商量的意图,皇上表面上派我去赐婚,实际上是去搜集朱廷贵的通敌证据。经他这么一提醒,朱廷贵有了防备,估计会给取证工作增加相当大的难度。”
冯保和张居正听完都不停点头:“确实是!本来戏唱得好好的,却突然冒出来江惟平这么个劲敌,真是来者不善啊!”
唐卡却一直坐着没说话,他此时的心里,不但没有这几个人的沮丧之情,反而愈发地兴奋起来。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只有碰上实力相当的高手,相互对决才有意思,就象当时对阵辽东“第一智多星”龚正陆一样,那种最终取胜的快感是言语难以形容的,用十个爽字都表达不完。
所以,他的眼睛里放出了雄狼一样的光芒。
他先是问了冯保一声:“最近为什么山东朱衡和吕调阳那儿始终没有密奏折子来?”
冯保摊了摊手,表示他也不知道。
皇帝又转向张居正:“内阁最近也没有接到他们的报告折子么?
张居正回答:“没有,不知道他们最近的情况怎么样,最近一期报告折子已是一月以前。瘟疫和匪患得到较好控制,可蝗灾的趋势还是愈演愈烈……”
皇帝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粮食呢?现在已是深秋了,山东及附近各省的粮食筹备得怎么样?转眼就要入冬了。”
张居正摇摇头:“现在蝗灾导致的主要灾难性后果就是粮食短缺,山东及周边几省的粮食早就被抢光了。市场上早就无粮。百姓们仅仅靠着每月的官仓放粮勉强维持生计,每次还不敢多放,怕会被人哄抢,每次只能确保一个最低量。”
皇帝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这说明什么?说明山东这一路难题仍是最难解的!没有粮食,百姓就会生变!因为没有起码生存保障的人是没有尊严的,他们仍然会成匪,会死去,同样可能加重匪患和瘟疫,朕说得对么?”
张居正、葛守礼和冯保一齐拱手:“万岁忧国忧民,此言极是!”
皇帝微微一笑:“那既然粮食这么重要,咱们只在这儿被动的每月开仓放粮,管什么用?不如痛下决心,派一员得力之人去到山东,别的不用干,就负责筹措粮食,岂不更实在?”
张居正接过话题:“臣原来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现在的户部尚书及侍郎,均在整日忙碌之中,根本腾不出手来……”
皇帝这时对他眨了眨眼:“腾不出手来?都有心思管千里之外的福王进京,还给他建议韬光养晦,这还叫腾不出手来?”
张居正一下子恍然大悟:“皇上!您的意思是让这个户部侍郎江惟平专程赴山东灾区筹粮……”
皇帝笑了笑,却没说话,端起桌上的茶来喝了一口,一副已分高下的样子。就象两个高手对弈围棋,棋至中盘,己方胜负手已经下出,而对方毫无办法,只能乖乖投子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