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出门,萧静灵带着窈烟出门的消息便传到了老夫人那儿去。
吴妈妈正在给香炉添香料,听来禀报的丫鬟说话,眼都要笑到睁不开,再一转头,见果然老夫人也是极为满意的模样。
窈烟可怜,吴妈妈有心替她说些好话,“老夫人,依婢子看啊,您果真慧眼识珠,一挑便挑到大公子喜欢的人了,往前大夫人也给大公子送了丫鬟,只有您呐,送的人被留了下来。”
老夫人面上浮着淡淡的笑意,说出来的话却是冰冷,“有用就好,不枉费我将她送过去,你晚些让她动作再快些,得在砚儿回边关之前让相府松口应下婚事,不然我照样留不得她。”
京中的那些传言老夫人心里不是没数,但若是真罚了郭氏,怕有损府上名声,不如直接让砚儿收用个丫环好,以事实来击破流言,反正男子成亲前都收用丫鬟,不用才是奇怪,要遭人议论。
吴妈妈默默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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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静灵一路上总是望着窈烟笑,时不时夸她好看。
窈烟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心中暗道若大公子也这般就好了,省得她数着日子过活。
从马车上下来,二人直接进了多宝阁,多宝阁内大多是一些贵妇人或小姐们来的地方,窈烟没来过这地儿,难免感到惊奇。
她认认真真陪着萧静灵挑款式,没有半分要买的意思。
其中有一对赤金的镯子,镯身花纹很精细,可一问居然要三十两,她顿时咂舌,连忙挥手说不要。
萧静灵是领了任务在身的,见窈烟喜欢,也不管是三十两还是多少,大手一挥就买了下来送给她——反正有人买单。
窈烟手腕上原本空荡荡的,突然间戴上这么一对沉甸甸的镯子,还有些不习惯。
赤金色显白,上面镶嵌的两颗红宝石更是华丽,她偷偷看了好几眼,喜欢的不得了,心里觉得六姑娘真是个好人。
除了手上戴的镯子,萧静灵还给她买了一条珍珠项链,一对白玉耳坠,一根累丝珠钗,算上镯子,拢共七十八两,全记在萧淮账上。
萧府虽然显贵,但沈氏对孩子平日的花销却并不是很纵容,都是规规矩矩领了月银过日子。
萧静灵一个月月银只有十五两,平日里都是跟着母亲来多宝阁,不然要是想在多宝阁买一根钗子、耳环,那好几个月的月银就没了。
逛了一圈,她的荷包里还是鼓鼓囊囊的,转身带着窈烟去吃饭了。
萧静灵与王家二房嫡次子王齐的婚事就定在年后,她坐在包厢里和窈烟絮絮叨叨说着王齐是一个多么古板无趣呆头呆脑的人。
虽然嘴上是这般说着,但窈烟分明看她面上满是笑意,分明对这桩婚事也是极为满意的。
萧静灵带了丫鬟出门,可她只和窈烟进了包厢,其他人都伺候在外面。
等到说完自己的事情,萧静灵凑近问道:“窈烟,你觉得我大哥是一个怎样的人?在他身边待着是不是很无聊?”
窈烟仔细想了想,虽然自己刚来时的确是怕萧淮,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发现萧淮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尽管偶尔凶了一些,但大部分时候对自己还是挺不错的。
“奴婢觉得……大公子是个好人。”
闻言,萧静灵‘扑哧’一声笑出来,没告诉她今日买的东西全是记在大哥账上,打趣道:“是啊,我大哥只是看起来凶而已,其实比谁都要好心肠,等到大哥成亲之后,窈烟你指不定还能留在院子里当个姨娘呢,我可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窈烟从没想过自己在事后还会留在萧府,萧静灵说什么便笑笑过去。
比起荣华富贵,恢复自由身不再受制于人才是她想要的。
萧静灵内心觉得自家大哥一定是喜欢窈烟的,在屋里留了这么久,带她出门,还让自己给她买首饰,这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饭后,萧静灵不想坐马车,打算走萧府后门过去,顺道消消食,她的身后不知跟着多少会武功的打手暗地里守着,窈烟也不担心安危。
小巷间满是雪后凝成的冰棱,巷角的积雪有半人来高,走过这个小巷,便是萧府府后的一条街。
萧静灵很喜欢窈烟,在没人的地方与她说些玩笑话。
巷子里清净,只有少女的笑声响起,楼上一间雅阁窗子开了半扇,一小童正伸手摸窗边的雪粒,见到楼下人,他惊呼道:“是六姐姐!”
萧淮与二房的萧勤、萧同、萧铭在饮酒,闻言也往窗边投去了目光。
萧铭是二房赵姨娘所生庶子,虽说为郭氏所不喜,但却与这几位府上的兄弟都关系要好,此时他朝着那小童喊道:“景全快些过来,仔细摔下去。”
那小童才四岁,是二房郑姨娘生的儿子,很天真可爱,萧勤等人吃酒时偶尔会把他带出来当个乐子。
萧景全黏到萧勤身边,晃着他的手臂道:“二哥哥,再给我吃一口溜肉片。”
郑姨娘信佛,常年吃素,她院里难见荤腥,惹得萧景全这个小家伙只要是跟着哥哥们出门,一定要把肚子吃到圆鼓鼓再回去。
萧勤把他抱到膝上,喂他吃了一片肉,揪着他的脸颊道:“你就知道烦我,怎么不去烦大堂哥,去烦你四哥哥和七哥哥?”
萧景全做了个鬼脸,黏黏糊糊道:“我最喜欢二哥哥了,我们把六姐姐也喊过来吧,六姐姐和另一个姐姐在说话,她们怎么不坐车?”
“咦,”萧铭走到窗边,看了一眼,问道,“大堂哥,那是你院子里的那个丫鬟吗?我从前在三姐那儿远远见过一次。”
闻言,除了萧淮以外的几人都趴到了窗户边上。
萧静灵还在和窈烟讲话,两人完全没察觉到有好几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萧景同窥见窈烟侧脸,凑到萧淮身边,打趣道:“哇,大堂兄,那丫鬟好漂亮啊。”
萧淮‘嗯’了一声,“还行。”
萧勤是见过窈烟的,也听过萧淮这般太过谦虚的说辞,揪着萧景全的脸笑笑不语。
萧景全到底还小,不明白几个哥哥到底在说什么,他支着腮看了会儿,忽然间说道:“那是谁?他为什么要抓六姐姐旁边的那个姐姐?”
闻言,萧淮眉间蹙起,起身到窗外查看。
萧静灵被那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酒气熏熏的人拦住了路,嫌弃地扇了扇鼻子,见窈烟面色苍白,以为她怕,于是将她护在自己身后,“有我在,你别怕!”
窈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这位表兄了,虽然心里无数次想过他们今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但真正相见时,那些寄居舅舅家的不美好经历还是又涌上心头。
她拉着萧静灵的手,颤声道:“六姑娘,奴婢怕。”
舅舅入赘,表兄姓常,随母姓。
见到窈烟,常文韬灌了一口酒,眼前还飘着重影,嘟囔道:“怎么还碰见这丫头了。”
说罢就要走过去,他虽然从前想要过窈烟,但此时那丫头已经被卖了,是萧家的人了,就算是喝醉了他也不想惹是生非。
窈烟拉了拉萧静灵的袖子,萧静灵会意,叉着腰怒道:“好你个醉鬼,吓到我大哥的丫环了,看本小姐给不给你好果子吃!”
她一声怒喝,潜伏在四周的打手都围了上来,将喝的神志不清的常文韬围在中间,各个摩拳擦掌。
窈烟唇角压着笑,小声道:“六姑娘,真的不要紧吗?万一被人知晓……”
萧静灵惹事不少,但没哪次怕过,闻言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全然将哥哥的嘱托忘到一干二净,“我是谁?叫你被人欺负了,那我在大哥面前还抬不抬得起头来!”
窈烟立刻道:“六姑娘真的太好了!”
萧静灵仰头,得意洋洋,“那是!”
楼上,萧淮看着两人,额角青筋跳了跳。
萧景全也附和窈烟道:“六姐姐真的太厉害了!”
萧勤忙扯着这小家伙到一边来。
揍了常文韬一顿,窈烟料想她那舅母该心疼到不得了,被卖的那一口恶气也出了一大半,同萧静灵分开后眉眼弯弯地回了萧淮的院子。
萧淮正在看多宝阁送来的账单,见她回来,浑身上下的首饰都焕然一新,于是也在账单上签了字。
账单上不是七十八两,是一百七十三两,萧静灵拿的首饰也记在了上面,早知道女人家的东西贵,却不知道这么贵,若不是账面上都记明了,他还以为俩人去买了一间铺子打算出去进货做生意。
“回来了。”
萧淮喝了一口茶,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窈烟的语气里还带着笑意,“六姑娘怜惜奴婢,给奴婢买了首饰,还在外面吃了饭。”
“她怜惜你?”萧淮抬眸看她一眼,顿时觉得那小二百两银子花的有些不值。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窈烟以为是自己没谢他的缘故,于是赶忙道:“是大公子怜惜奴婢,才让六姑娘带着奴婢出去见见世面。”
萧淮觉得她好没良心,问道:“买的首饰都可还喜欢?”
“喜欢!”窈烟把自己腕上的赤金镯子给他看,“六姑娘对奴婢真好,这镯子好几十两呢。”
萧淮沉默了一瞬,决心不与她计较,而与她说起旁的事情来,“今日你们遇到的那男子是谁?”
怂恿萧静灵打人,窈烟本以为这事能瞒过去,却不想还是被他知晓了。
她唛濡了一下,弱声道:“是、是奴婢的表哥。”
应当是害怕,窈烟脸上没了方才的喜色,转而被恐惧取代。
萧淮虽不打算罚她,但也要好好说说她,“现在知道怕了?你没有想过此事若是被母亲知晓,那你该怎么办?”
方才在酒楼时他已经警告过萧勤等人,今日之事权当没发生过,萧静灵那边也已经遣人过去,防止消息传到母亲耳中。
他的母亲眼里最是容不得沙子,更何况如今胞妹婚事在即,倘若无辜伤人的事情传出去,对风评是有极大的损害。
更何况是这个怂恿胞妹伤人的丫鬟,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窈烟心口一颤,跪在萧淮脚边,哽咽道:“奴婢真的知道错了……”
“我没有要罚你,哭什么?”萧淮半蹲下身来,见她泪如珠落,不禁蹙眉,“我可说要罚你?”
“可是……”窈烟用手背擦了擦泪,很是可怜地看他,“可是奴婢害怕,万一夫人追究……”
这个丫鬟总是以最可怜的样子做最可恶的事情。
萧淮存了一分逗她的心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站起身来,窈烟立刻抱住他的腿,低声啜泣着,“大公子,你会护着奴婢吗?”
“我为何要护着你?”被她抱着腿有些奇怪,萧淮将腿抽出来,“不如叫你长长记性,省得日后给我惹麻烦。”
这一番话将窈烟吓得不轻,她一直胆战心惊的,唯恐过不了多久郡主娘娘就会遣人来罚自己。
是夜,雪云低沉。
窈烟在榻上翻来覆去,没有一丝睡意。
萧淮也睡不着,他平躺在床上,启唇问道:“你为何要打他?”
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窈烟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奴婢在舅舅家时,他想非礼奴婢,奴婢不从,就被卖了过来……”
“所以你想报仇?”萧淮侧身,果然见到她在擦泪。
窈烟低低‘嗯’了一声,她想说的话似乎有些多,但面对着萧淮,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夜已经很深了,屋内熄了灯,窗上的雪辉勾勒出榻上人的身形,萧淮静望着她,片刻收回目光。
“别多想了,睡吧。”
窈烟心中委屈,以为他会护着自己,却不想只是自己自作多情,还以为在此待了这么久,大公子对她多少有些不一样,又缩回被子默默啜泣起来。
听着她的抽泣声,萧淮想自己是不是将她吓惨了,躺了会儿,还是不忍心,开口道:“我会帮你将此事瞒下去,不过仅此一次,再没有特例。”
可那哭声却是不停,窈烟不知为何反而哭的更伤心起来。
萧淮不解,自己分明已经说会帮她,怎么她还是哭?
“怎么还哭?”
过了一会儿,窈烟坐起身来,她的眼底还带着泪光,闷声道:“那大公子能不能抱着奴婢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