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沈元柔倚在长亭下,望了那处一眼。
裴寂不知在做什么,他好似永远都是那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模样。
这一眼,恰好对上一旁的尚风朗。
沈元柔收回眸光:“她现在哪?”
“这位陈娘子此刻已在榄风楼。”
榄风楼,是尚子溪手底下的产业。
月痕揣摩不出她的意思:“主子,这位陈娘子说,毕竟两人有口头婚约,她不介意裴公子的身份,想要遵循母父的安排。”
说来也巧,前世徐州因着水患,陈氏举家丧命于此,沈元柔也是很久以后才听闻这桩事,自然也没有这桩麻烦事。
此番她提前告知皇帝,徐州有所防备,损失并没有那样大。
是她事忙,忘却还有这么一桩事。
“倒是个痴情种,居然找到了京城。”她不咸不淡地评判道。
月痕不敢苟同。
她可不会认为,主子是在夸这位陈家女娘。
毕竟如果这陈家是什么可靠的人,裴寂也不会千里迢迢跑来京城。
她只道:“陈家女娘先前曾与徐州新任知州有过接触。 ”
徐州新任知州是原氏的人,她只消说到这,剩下的不必言语。
这位陈家娘子找来京城,是有原氏助力的,原谦看中了裴寂,兴许被裴寂的皮相所吸引,此刻又将陈氏牵扯进来,是要借此恶心她。
指腹为婚,她作为义母,是不该干涉的。
沈元柔起身,当即道:“去榄风楼。”
“主子,那陈家女娘哪里来的脸面,叫您亲自去见,不如交给属下。”月痕道。
沈元柔平静道:“原谦安排了大戏,我自然要到场去看看。”
榄风楼内。
陈世冉打了个哈欠,低低抱怨:“什么破差事。”
裴家不再是一家独大,陈家当年指腹为婚,照理来说是不得作数。
她自然也不愿娶一个不能为她提供助力的夫家。
裴寂再好有什么用,她将来可是要做官的女人,哪里能娶这样没有门第根基的贼人之子。
谁叫知州许诺了她好处,娶了裴寂也不碍事,而今裴寂可是攀上了高枝。
居然成了沈太师的义子,陈世冉还没有目光短浅到,不知沈元柔是何等人物的地步。
有了这位太师做靠山,官职算得了什么。
所以在她看到沈元柔后,面上的殷切再也掩饰不住:“大人。”
她咬着牙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
此刻将酒盏恭恭敬敬递给沈元柔:“您尝尝。”
“初次见面,将我约到榄风楼?”沈元柔淡声道。
陈世冉一愣。
当初在徐州她便是这副做派,不过她看不出沈元柔究竟是否不满,试探道:“您要是不喜欢,我们换一家?”
“不必,”沈元柔没有接过她递来的酒,“你想说什么?”
她如此开门见山,陈世冉垂着头,干咽了一下。
沈元柔周身蕴含的压迫力,令陈世冉不敢抬眼与她对视。
而在沈元柔开口后,这股恐怖的力量更甚,她的气焰也矮了一大截。
陈世冉被知州提出的诱惑蒙蔽了双眼,以至于忘记了眼前的女人是权势滔天的、她所招惹不起的太师。
一瞬间,她甚至萌生出了退意。
“我与裴公子,还有婚约,”她带了几分试探,“我是真心喜欢裴公子,不介意这档子事,大人,毕竟是母父之命,您看……”
沈元柔掀睫,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在陈世冉被那一眼扫得汗毛倒立时,听月痕道:“太师府上的裴公子,是河东裴氏一脉的孤子,陈小姐你,说的是哪位?”
“什么?”陈世冉不可置信地看向月痕,“徐州裴氏裴寂,何曾成了主支的公子了?”
“陈小姐连这些都不曾了解,便来求见我们主子?”月痕睨着她,“捉弄当朝太师,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不敢不敢!”陈世冉不知生了什么变故,慌道,“我那未婚夫,的确是叫裴寂,小的哪有胆子愚弄大人。”
月痕冷道:“你找错人了。”
“可……可是我打听过,”陈世冉乱了阵脚,“怎么会,裴寂他,的确是去了太师府。”
“我的消息怎会出错,裴寂的确是在太师府……”陈世冉喃喃自语。
沈元柔微微蹙眉:“不曾打探清楚,便来污太师府公子的名?”
陈世冉彻底惊出一身冷汗。
她胆战心惊,只道吾命休矣。
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令人窒息的感觉也散去一些,陈世冉缓缓睁开了双眼。
“主子仁慈,若再叫我听闻你胡乱攀扯,仔细你的皮。”
月痕低声警告,随即离去。
马车上,沈元柔阖着眸子:“原谦那老狐狸居然不肯告诉她。”
她已然猜到了原谦的目的。
原谦与徐州裴氏无冤无仇,没必要对他赶尽杀绝,不过看中了裴寂的皮囊。
而恰巧她不松口,便想着叫人来恶心她一顿。
如此一来,便能将仗势欺人、棒打鸳鸯的帽子冠在她的头上。
可又不痛不痒,没有实质性伤害。
今日的戏没有沈元柔想象中好看,浪费了她的时间。
月痕:“原大人她也……”
这样看似不痛不痒,却又能给人添堵。
方才她的人已然注意到,这陈世冉收买了一批人。
倘若方才沈元柔是直接拒绝,她收买的那些人则会出来闹事,如此一来,则闹得满城风雨,也对裴寂的名声不利。
“看来是刑部太闲了。”沈元柔平静地敲了敲桌案。
月痕当即道:“主子放心。”
本来这些时日修订律法便叫人头疼,原谦竟还能分出精力恶心人,看来刑部这些天是不能好过了。
彼时,裴寂不卑不亢地挺直脊背,任温思凉打量。
“裴寂,你不要以为你是老师的义子便能如何,”温思凉眯了眯眼眸,告诫道,“本殿的玉佩呢,你可找回来了?”
“没有。”他抿了抿唇道。
温思凉冷斥:“玉佩不曾找回来,你也没有留在这里的资格。”
“殿下,这不是伴读该做的,”裴寂反驳道,“至于我的资格,听闻殿下的伴读,陛下都曾过目。”
温思凉猛然拍向桌案,震得玉器泠泠作响:“你敢顶嘴?”
裴寂还是那副温顺模样:“这是事实,殿下。”
他看上去总是温和,甚至可欺,可真当人欲对他上下其手时,却发现,少年柔软细腻的皮肤下,全是掩藏得极好的利刺。
温思凉看着他,脑海中只有一个词能形容他:绵里藏针。
啊,尤其是那双眼睛,他最讨厌裴寂那双眼睛了,好似不论他如何恐吓,威胁,他都不会害怕。
“公尚仪,把他给我捆起来打!”
温思凉气得发抖。
“殿下,万万不可啊。”公尚仪十分为难。
这可是太师的义子,若是真动手了,谁都别想好过。
长皇子倒是不打紧,毕竟陛下拿他当眼珠子疼,可神仙打架,殃及池鱼,他们这些下人是哪边都不能得罪的。
裴寂也早就看明白了他的心思。
兴许是源于男子对男子之间的敏锐,裴寂看得出,温思凉对沈元柔的喜欢,此刻更因为他这义子的出现,温思凉对他抱有敌意。
可裴寂不明白他如何这么想,那是他的义母啊,他如何能和义母有些什么,即便有这层身份,也值得来针对他吗?
裴寂是断然不会认为,自己将来会对沈元柔产生这样可怕的情绪的。
义母待他好,他爱重义母,她们之间也仅限于此了。
正因如此,裴寂更要早些嫁出去,他不想再打搅义母。
所以在长皇子针对他的时候,裴寂更多的是觉得荒谬,不解。
他不能否认,沈元柔对男子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以至于如今他所知道的,温思凉,尚风朗都心悦她。
但裴寂不会,沈元柔是他的义母。
温思凉咬着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
“……你的想法真可怕。”裴寂蹙了蹙眉头,迎上他愤愤的眸子。
“什么?”温思凉仍敌视地看着他。
裴寂一时间有些语塞。
他与沈元柔之间隔着亲缘、年龄、阅历、身份地位,他不知道这位长皇子究竟是怎么想过得,居然会这样认为。
裴寂缓声道:“沈太师同样是我的义母。”
义母,在感情上扮演着母亲的角色。
沈元柔对他无微不至,关怀备至,他怎么能,怎么敢这样想。
可真是大逆不道。
“那又怎样?”温思凉冷笑一声。
他看着裴寂这幅模样,不禁起了一些兴头:“不如你来跟我打赌。”
裴寂直觉不大好,却问:“什么赌?”
“春猎那日,你来与我赛马,若是输了,”温思凉缓缓勾唇,“我不喜欢你这双眼睛,输了便剜掉。”
裴寂没有应下。
他惹沈元柔生气了,若是她知晓自己私下还同人打赌,做这样有失君子风范之事,会不会讨厌他,裴寂不敢去赌。
温思凉偏头:“你不会以为,你有推拒的能力吧?”
“……那若是长皇子输了呢?”裴寂清朗纯澈的眼眸迎了上去。
“我若是输了,你便可以留在这里,本殿便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这不够。”裴寂缓缓摇头。
他这份温和的气度,总叫温思凉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错觉。
温思凉难得安静下来,问:“你还想怎样?”
裴寂眸光越过他,看向遥远的瓦檐。
尚风朗同他说过,义母对长皇子并没有女男之情,他亦看得出来。
如此一来,长皇子作为学生的行为举止于理不合是其一,为沈元柔带来困扰的其二。
于是他道:“若是殿下输了,便不能对老师再生出旁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