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
关灯 护眼
岁月文学 > 我不是袁术 > 五十 马融“托孤”

五十 马融“托孤”

    对于马融的调侃,袁树毫不在意。

    孟子要是能活,那孔子也能活。

    孔子活了,难道会先杀自己?

    “孟子死了,不会再活过来的,而且就算要被砍,也应该是董仲舒之辈率先被砍,刘向、贾逵之流接着被砍,是他们先动手的,我不过拾人牙慧罢了,论及注解,我远不如先辈。”

    “依我来看,你倒是不遑多让。”

    马融摇头,苦笑道:“孟子的本意是着重于仁义的讲述,虽然他有些过于在意仁义的重要性,但是你这一注解,等于鼓励学子们去怀疑先贤的书,真要说起来,这会被称作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也好,循规蹈矩也好,孟子都不可能来找我麻烦了。”

    袁树双手摊开,笑道:“正主不在,其他人又如何看待我?而且《孟子》本身也不是经典,研习者甚少,只要我最后胜出,那么我注解的孟子,就是孟老夫子的本意,他要是不高兴,等我死了,再去向他赔罪。”

    马融翻了个白眼。

    “天不怕,地不怕,活人不怕,死人也不怕,你不仅是个圣贤种,也是个混世魔王啊!”

    袁树嘻嘻一笑。

    “混世魔王也不错,总好过看着这个天下就那么烂下去,老师,您觉得我的注解如何?我的打算又如何?”

    “老夫还能怎么说?”

    马融苦笑道:“今文家以孔子为尊,古文家以周公为尊,试图以周公压制孔子,而你更进一步,直接以虞舜为尊,是要用虞舜力压周公、孔子乎?”

    “那当然,就准他们用先贤撑场面,不准我用?”

    袁树笑道:“而且孟子所说的虞舜的所作所为确实非常符合我关于致良知的设想,用他来为我代言,成就致良知之学,实在是再美妙不过了。”

    马融也跟着无奈的笑了一阵子。

    而后,马融收起笑容,颇为严肃地看向了袁树。

    “术,你若一定要这样做,未来,一定会与很多人成为敌人,他们会不遗余力的进攻你,将你之所学视作异端邪说,就算你出身袁氏也没有用。”

    “如此,岂不更好?”

    袁树正色道:“我之所为,堪比变法,那些腐朽堕落之辈自然会仇视于我,我又有何惧?倒不如说他们全都跳出来,正大光明反对我,我也好将他们一扫而空,重塑士人之精神。”

    马融不由动容。

    “变法……这两个字,可意味着人头滚滚啊,术,你当真有如此决心吗?”

    “若无决心,何苦走这条路?”

    袁树点头,说道:“不让那些虫豸人头滚滚,就要让全天下人为他们的愚蠢而人头滚滚,所以,还是让那群虫豸人头滚滚好了。”

    “……………………”

    马融又沉默了许久。

    然后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一声长叹,苦笑出声。

    “收你为徒,以你为高足,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一定是好事。”

    袁树笑道:“老师,您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我就当你这说的是好话吧。”

    马融拿起了袁树为孟子的注解竹简,翻看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会让人放出风去,对于你所作的《孟子解诂》,我甚为欣赏,最后帮你一把,可接下来的路,术,就要你自己往下走了。”

    “老师!”

    袁树这下是真的感动了。

    马融虽然在外界多有不好的名声,但是对自己的照顾和提携确是实打实的,这种厚待,让袁树非常感动。

    结果他这边正感动呢,马融忽然咧嘴一笑,朝着袁树眨了眨眼睛。

    “为师都这么帮你了,以后你成为圣贤了,可要多多照拂马氏啊。”

    “………………”

    袁树顿时觉得自己满满的感动瞬间化作了胆固醇……

    “老师,这……”

    “为师不会为难你,真要触犯了国法,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马融笑呵呵道:“但是马氏如果有天资聪颖的后生,你可别忘了提携,就如同为师提携你一样,多少照顾一些,说到底,为师也不是什么大公无私之人嘛!”

    看着他一副老小孩厚颜无耻的模样,袁树愣了愣,便放声笑了出来。

    “老师,您这模样倒是和那些不讲道理的垂髫小儿一样。”

    “人老了,就是这样的,你老了你也这样,总之,你必须要答应为师!”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

    袁树无奈的点了点头:“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跟我作对的,干了丧尽天良的混帐事情的,我可不会放过,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不会因为他们是马伏波和您的后人就会有所宽佑。”

    “混帐东西我也是容不下的,随你。”

    马融笑着说道:“那剩下的,为师可就托付给你了,马氏家族未来能否存续,能否昌盛,可就看你的造化了。”

    袁树笑着点了点头,却忽然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老师,这可能是我的错觉,我怎么感觉您这是在……托孤?”

    马融闻言,一脸的理所当然,连连点头。

    “为师都八十八岁了,什么时候死掉都不奇怪,就算是托孤,难道有错吗?”

    “我又不姓马,您的儿子孙子年龄都比我大,要托孤也不是托给我吧?而且老师明明还活着,那么急着托孤,不至于吧?”

    袁树握住了马融的手:“老师,您的身体素来很好,好好休息,按时吃药,等来年开春,咱们师徒可以去野外踏青啊。”

    闻言,马融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望与向往。

    “踏青,好啊,好啊,为师也好久没有去踏青过了……”

    “所以,老师一定要按时吃药,养好身体。”

    袁树像是安抚一个生病了却不愿意吃苦药的小娃娃似的,拍了拍马融日渐枯槁的双手。

    稍晚些时候,袁树离开了马融的卧房,对门外伺候马融的贴身老仆马德交代了一番。

    “德叔,记得一定要让老师按时吃药,如果有什么事情,立刻派人来告诉我。”

    “好的。”

    马德点了点头,目送袁树离开了马融的卧房。

    袁树离开之后,马德进入房内。

    “郎君,袁君已经离开了。”

    “嗯,去把他们都喊来吧。”

    “郎君,这……”

    “都喊来!”

    “喏。”

    马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按照马融的吩咐,把留在马氏族地内的负责家业的几个成年男性族人都给喊到了他的床前。

    等那几人全都来了,马融让他们一起坐下,听自己说话。

    “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一日不如一日,随时都会死掉,我老了,八十八岁了,就算死了,也不是值得伤心的事情,但是临死前,我总有些担忧的事情,这些事情不处理好,我死不瞑目。

    这些年,因为我喜好豪奢,所以花费甚多,这里头,自然有你们的一份功劳,没有你们经营产业,我也不会有如此豪奢的日子,这一点,我记在心底里,所以临死前,要给你们留一条后路。

    当今天下局势,越发混乱,我很害怕往后还要闹出大的乱子,届时我马氏一族难以应付,恐有倾覆之危,我死之后,你们唯一可以依靠、信任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袁术。”

    几个成年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都是惊异。

    “不要觉得奇怪,我八十八岁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袁术虽然现在还年幼,但是等他成年之后,他必然能成大事,只有紧紧跟随他的脚步,马氏才能得以延续。

    这些年,你们明里暗里做了很多不符合国家律法的事情,我都知道,但是我都没说,这里头有我的私心,所以我感到很愧疚,我死之后,你们就把那些不符合规矩的勾当都给停掉,不要再做。

    然后,关于土地产业,也维持在目前的规模,再也不要扩张哪怕一寸,无论是收购,还是其他什么手段,全部停掉,维持现状,对待家中下人、佃农,要宽容,要仁德,不准肆意欺凌、为非作歹。

    对待家中子弟,更要严格管束,绝不允许有违法乱纪之事,否则,招惹了祸事,危及马氏家族的传承,那你们可就是家族的罪人,我就算是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马融说了一大堆,感觉很是疲累,喘了几口气,又继续坚持说。

    “袁术已经答应我,未来会照拂马氏,你们也要记住,遇到无法应对的事情,一定要找袁术,只有他才能帮助你们,但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所以,你们更要老实本分做人做事。

    这么多年来,我拖着疲惫衰老之躯教授弟子、传承学问,所为的,一是传承我自己的学问,二,就是结一份善缘,为后人留一条或者两三条后路,遇到危险了,会有人念着我的情,出手帮你们一把。

    这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也算是那么多年来对你们供养我这个豪奢的老头子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回报,希望你们能够自省,自我约束,牢记我的交代,不要忘记,如此,我便能安心了。”

    几个族人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纷纷宽慰马融,让他好好休养身体,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但是马融只是摇头。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只要你们记住,遵纪守法,本分度日,遇到危难,就找袁术,这十六个字,你们给我记住,不准忘,能做到吗?”

    马融瞪大了眼睛看着几人。

    几人互相看看,面面相觑,最后没办法,只能集体向马融躬身行礼。

    “您的教诲,不敢忘怀。”

    “这就对了……”

    马融松了口气,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都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往后的日子,好为之,好为之……”

    马融没有再说更多的话,闭上眼睛就休息了。

    几个成年族人离开了马融的卧房,走到门外,还是难以接受如此突如其来的马融的“临终遗言”。

    但是不管他们能不能接受,时间是不会停下的。

    十一月底,一场大雪降下,大雪的第二日,袁树和卢植正在给《孟子解诂》做最后的修订的时候,雒阳那边来了消息。

    以渎职、抗旨不尊的罪名被下狱的前河南尹李膺在牢狱中供出了自己的“同案犯”,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这些同案犯都是宦官子弟,或者是和宦官有关系的人。

    宦官们担心李膺失去理智乱咬一通,把他们也给咬了出来,让桓帝知道了一些不能知道的事情,从而落得和过去的五侯一样的下场,于是态度开始软化,不再强硬的要求处死李膺等人。

    与此同时,大司空窦融玄孙、桓帝窦皇后的父亲、关西名士、城门校尉窦武为首的一系列同情“党人”的官员也纷纷上书请求桓帝不要对这些“党人”下死手,认为这有伤天和。

    宦官这般的态度软化,窦武为首的一批第三方官员同情,李膺等人的党羽、同僚又全力奔走相救,桓帝面对着重重压力,实在无法独断专行的下令把这些党人全部杀死。

    但他也不想就此认输,不想那么容易就放过这去挑战他权力的“逆贼”,他还想挣扎一番。

    于是雒阳的格局就那么僵持住了。

    没有转好,但也没有继续变坏,这场大的政治动荡似乎没有了继续发酵下去的可能性,一切,正在朝好的地方转变。

    袁树得知这一切之后,知道第一次党锢之祸差不多到这里为止了。

    桓帝刘志还是有点政治手腕的,第一次党锢之祸并没有波及太多人,也没有伤及士人的根本,并未从根本上扭转士人对东汉帝国的看法。

    并且他的一些政治措施也有效的延缓了东汉帝国的崩溃,比如三互法的推行。

    这对于东汉帝国来说,算是下坡路上的一次难得的急刹车。

    可惜,踩住刹车的桓帝刘志没有多少寿命了。

    袁树没有再关注雒阳的事情,而是顺势面向一心会成员和马氏弟子门生群体首次公开了自己所作的《孟子解诂》。

    马融也在非常合适的时机对外放出风声,表示自己非常欣赏袁树对《孟子》的解读,等于以自己的名声为袁树公开背书。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