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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章 还是个蠢货

    隆冬之时,雪虐风饕,枯败花园中的雪铺满厚厚一层。

    “快,快将人抬走!大正月里的,晦气!”

    刺骨的寒凉惊得楚清音的身子抖了抖,耳边嘈杂的声音使她疑惑。

    她勉力撑开双眼,迷迷糊糊只睁开一条细缝,映入眼帘陌生的环境却让她怔住。

    这是何处?

    她不是在冷宫被人灌了毒药,生生呕血死了吗?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想到随便一个胆大包天的阉奴竟敢钳着她的下颌,灌下毒药,那强烈的屈辱感简直胜过毒药带来的剧痛!

    恨意在胸臆间沸腾,楚清音喉头嘶哑,想要唤人:“来……”

    话未说完,身上猛地扑来一重物,接着便是一阵嚎啕大哭。

    “姑娘,姑娘您可算醒了!”

    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婢子双眼哭得红肿,伏趴在楚清音身上,“您当真是吓死奴婢了,您如何就想不开,做出自裁这等傻事呢。”

    楚清音头昏脑涨,姑娘?自裁?

    哪怕她被裴元凌厌弃,打入冷宫,那狗男人却并未褫夺她的封号。

    旁人见着她,仍要称她一声贵妃娘娘。

    至于自裁,她楚清音岂是那等随意残害自身,无能轻生之辈?

    就在心头疑窦丛生时,又一道尖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哎呀呀,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大姑娘您没事可太好了!”

    一袭锦服的蒋姨娘嘴上说着太好了,视线扫过那浑身湿透的孱弱美人儿,眼底却是掠过一抹阴狠。

    这个乔清音自幼便是个多愁多病身,这大冬天里掉进冰水里,竟还能活过来?

    当真是见了鬼了!

    哪怕心头再不愿,池塘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只得装作着急模样,吩咐道:“一个个都还傻站着作甚,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若是今日大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仔细你们的皮!”

    奴仆们霎时不敢耽误,请大夫的请大夫,抬人的抬人。

    楚清音很快就被两名健壮的仆妇抬起,朝内院走去,而那哭哭啼啼的婢子和那锦衣华服的妇人也紧紧跟在一旁。

    “行了行了,别嚎丧了,大姑娘不是没事吗!你若是再哭,便是咒你家主子了。”

    那婢子似是胆小,被这般一威胁,霎时抽抽搭搭噤了声,只紧紧握着楚清音的手,嘴里一声声唤着:“姑娘您可千万别有事。”

    楚清音只觉浑身湿冷,大脑也一片混沌,晕乎得厉害。

    有些不属于的记忆宛若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她努力想抓住,无奈身体太虚弱。

    但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此处并非皇宫内院。

    而她,也还活着。

    却是借尸还魂,借着一位“大姑娘”的身体活着。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最初的震惊过后,楚清音也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离奇的事实。

    毕竟上辈子的她,短短一月之内,战功赫赫的将军兄长被诬蔑通敌叛国,显赫一时的楚国公府被抄,男流放,女为奴,而她这位曾经高高在上、荣宠万千的贵妃娘娘,也瞬间成为一个无依无靠、遭人唾弃的冷宫弃妇。

    可恨呐,可恨她临死前,还对裴元凌抱有一丝期待。

    觉得他保留她的贵妃封号,或许对她仍有爱意。

    而她在冷宫憋着一口气,苦苦等着,等着裴元凌过来,便是想亲口告诉他:“陛下明鉴,我哥哥定是被冤枉的。”

    可苦等一日又一日,却是在月黑风高之时,等来一杯毒酒。

    那送酒的太监蒙着面,楚清音看不清那人的模样,是以也不知他到底是谁派来的。

    若是裴元凌要杀她,一道口谕便是,何必这般偷偷摸摸。

    可若不是裴元凌,那会是谁?

    德妃,淑妃,周贵嫔,李美人……

    楚清音强撑着晕眩之感,努力回想她的“敌人们”。

    不想还好,一想那可太多了。

    谁不知贵妃娘娘宠冠后宫,怕是整个后宫女人都狠毒了她楚清音!

    就在努力回想蛛丝马迹时,她也被抬进了一处馨香温暖的院落。

    又有奴婢给她换衣、擦身,楚清音这会儿浑身虚弱得厉害,便半阖着眼睛,任由她们伺候。

    “姨娘,可要去禀告老爷一声?”一仆妇问道。

    “糊涂,老爷正在书房与贵客议事,怎能拿后宅之事去搅扰他!”

    蒋姨娘慢慢悠悠瞥过榻上小脸发青的年轻少女,语调透着些冷意:“再说了,大姑娘不是没事吗。”

    若真的溺死了,再去报丧,她绝不拦着。

    自从五年前主母病逝,如今整个尚书府的后宅事务都由蒋姨娘代为掌管,是以她这般说了,仆妇也不敢再多嘴。

    唯有始终守在楚清音身侧的那个婢子抬起脸,惊愕道:“姑娘是老爷唯一的嫡女,出了这样大的事,怎能不告诉老爷一声?姨娘,您这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呸,你这个小贱蹄子,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蒋姨娘皱眉:“你可知今日来的贵客是谁?那可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上月刚荣升内阁首辅的陆知珩陆大人!人家可是正一品首辅,比咱们老爷官还大一级,你有几条贱命敢在他面前造次?”

    内阁首辅,陆知珩。

    上一刻还躺在榻上昏昏沉沉的楚清音,在听到这个名字时,霎时清醒过来。

    陆知珩,该死的陆知珩!

    害她兄长入狱、满门流放的,便是这个处处与他们楚家作对的陆知珩。

    多可笑啊,腊月初三,她楚氏兄妹或是入狱,或是打入冷宫,而他陆知珩却是踩着他们楚家,荣升首辅,春风得意!

    一想到害她如此的仇人就在前厅,楚清音胸臆间霎时涌上一阵强烈的怒意,她要杀了他——

    “咳咳……”

    那怒意冲上心头,化作一抹腥甜,楚清音侧过身,陡然吐出一口血来。

    一旁守着的婢子湘兰见状,霎时慌了:“姑娘,大姑娘!”

    再看楚清音面色惨白,嘴角带血地躺在床上,湘兰再顾不上那么多,“您再撑一撑,奴婢这就去请老爷!”

    -

    尚书府前厅,鎏金香炉里檀香幽幽,一片庄重静谧。

    而这份静谧很快被一道喧闹打破:“老爷,老爷!你们放我进去!”

    正商议政事的兵部尚书乔公权面色一变,连忙朝着上座的玄袍男人作了个挹:“陆大人见谅。”

    又扬声问着外头:“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管家很快入内,先是战战兢兢朝上首那位挺拔如松的年轻首辅行了个礼,而后才走到乔公权面前:“是大姑娘身边的婢子湘兰。”

    乔公权皱眉:“她个后宅婢子来前院做什么?”

    管家有些犹豫,瞟了眼上座。

    却见那锦袍玉带的高大男人端起桌边茶盏,不紧不慢地浅啜着茶水,如墨的眉眼一片清冷,瞧不出任何情绪,就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管家这才凑到乔公权身旁,低低耳语。

    “什么!投河!”

    饶是乔公权一向稳重,乍一听到嫡女正月里投河,也怫然变了面色。

    待上座投来一道审视的幽深视线,乔公权才察觉失态,忙朝上拱手:“一时失态,叫陆大人见笑。”

    端坐在黄花梨木太师椅上的年轻男人搁下茶盏,棱角分明的脸庞一片淡漠:“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的确不巧,小女忽发恶疾,老夫恐是无法再招待大人,还请见谅。”乔公权面色讪讪:“改日,改日老夫再请陆大人品茶。”

    陆知珩道:“既是府中千金身体不适,乔公快去瞧瞧吧,城防一事晚些再议也不迟。”

    “是是是。”

    乔公权再次拱手,又吩咐管家送客,这才急忙往外院去。

    主人既已离去,陆知珩作为客人,也不好多留。

    接过随从递来的玄色狐皮大氅,他缓缓披上,闲庭信步朝外走去。

    管家一路送到门外,毕恭毕敬弯腰:“大人慢走。”

    陆知珩略一颔首:“不必送。”

    行至门前那辆朱轮华盖的马车前,身侧的侍从凑上前低语:“乔尚书的嫡女方才在后院投了池塘。”

    陆知珩眉心微动:“因何缘故?”

    随从道:“听说她看中个寒门举子非要嫁,乔公权不肯答应,她一时想不开就投塘了。”

    陆知珩拧眉:“就这?”

    随从道:“对。”

    想了想,又补了句:“奴才打听到,乔尚书那位姨娘似是在暗中推波助澜。”

    陆知珩:“……”

    他之前便听说过,乔尚书十分骄纵这个发妻留下的唯一嫡女,将这位乔大姑娘惯出个刁蛮的脾气。

    却没想到,这位乔大姑娘非但是个娇娇女,还是个蠢货。

    不过他一日日忙得很,也没空在蠢货上放太多心思。

    绣着金丝云纹的乌皂靴踩上杌凳,陆知珩面无表情地掀开车帘,弯身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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