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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得罪

    既问哪句话,十有八九听到了,只是不知道听到了哪一句。虽然祝从唯觉得哪一句都不是很适合。

    她的想法更多还是在“他是想根据某句话算账”还是“纯粹想让她露出羞耻心”里来回打转。

    不管哪个,似乎都不是好结果,祝从唯生出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哪句话都是。”

    温呈礼正慢条斯理将腕表戴上,闻言,随口揶揄:“好霸道。”

    “……”

    这是什么评价,祝从唯耳后一热。

    她眼里尽是对方手上的动作,银色深冷,表盘复杂,不知是什么牌子的。

    若是他去做手模,一定会让挑剔的甲方满意。

    祝从唯回过神,抬起脸,与他四目交接,纤美的脖颈挺直,犹如一朵开在枝头的山茶。

    “温先生应该不会将一个生病老人的戏谑之言放在心上吧?”

    温呈礼丝毫没有被“道德绑架”的怒气,态度沉稳:“这算是威胁吗?”

    该怎么回答,祝从唯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范竹曾在耳边说过的乱七八糟的话。

    她忍不住眼一弯,“算温先生好心。”

    “……”

    这个词,温呈礼通常在做慈善的时候听得到,有朝一日在祝从唯嘴里听到,好像还是他吃亏。

    宋言提着水果篮从转角处走出来,看到两人,主动开口:“祝小姐,这是老板送给您奶奶的。”

    果篮很精致。

    “我代奶奶谢谢你们。”祝从唯接过,“温先生,时间不早了,您快回去休息吧。”

    祝从唯趁他愣神,赶忙送客,生怕他追究,转身进了病房里面,在玻璃后对他摆手。

    温呈礼看笑了。

    宋言看了看,自己一来就送客,他就买了个果篮,是错过了什么。

    好心的温先生带着他的秘书,在祝从唯的目送下离开了。

    宋言成为温呈礼的秘书已有十年。

    准确来说,他是温家挑给温呈礼的秘书之一,被温呈礼最后选中,不只是在温成集团。

    温呈礼十几岁起已在温成集团处理一些事物,在集团里的秘书室共有数十名秘书,那才是只负责公事的。

    “您得罪祝小姐了?”宋言按下电梯,问。

    “能让你得出相反的结论,只能说,你的眼力还需要锻炼。”温呈礼说。

    宋言哦了一声,所以是祝从唯得罪老板了。

    很难理解,老板屈尊降贵去探望,还被病人的家属得罪。

    宋言看他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玩笑道:“祝小姐敢得罪老板,那刚才的果篮应该收回来。”

    电梯门打开,温呈礼落下一句话。

    “你想毁我声誉?我时常怀疑是不是对你太宽容了。”

    -

    祝从唯没把刚才那件事告诉奶奶,在医院陪了她许久,傍晚七点才离开医院。

    天色已经暗下来。

    夏珺正在让人按摩脑袋,她刚陪老太太打完麻将,还打不过一个老太太的技术,正郁闷着。

    别人是存心放水,好给豪门婆婆送牌送钱,她是不想送也得送。

    祝从唯坐到她旁边,“珺姨,下午做什么了,累了?”

    夏珺无奈:“老太太最近从插花变成迷上麻将了,经常约着人过来,我可不得上桌。”

    “赢了吗?”

    “你看我赢了吗?”

    “应该没赢,我看电视剧里,豪门里打牌都是人精,一张牌桌上桌下都有用。”

    “我的技术还不到这种地步。”

    闻言,祝从唯和她一起笑起来。

    她还没见过温家老太太,但从珺姨的嘴里听过各种描述,譬如人老心不老,爱美,连老花镜都有无数款,是与人工阻止变老无关的自然追求。

    曾孙子曾孙女回来住的时候,让厨房做一些年轻人吃的甜品油炸等高糖高油,老太太也会吃。还曾经因为熬夜玩手机被医生和温呈礼责备过。

    祝从唯安慰夏珺:“不能小瞧老人家。”

    夏珺笑着说:“我可不敢小瞧,她年轻时也是在公司里叱咤风云的。”

    她睁开眼,“今晚你回来的早,正好一起吃饭。”

    不能再拒绝了,祝从唯乖巧点头:“好。”

    按摩结束后,夏珺简单洗漱一番,才带她一起往餐厅那里去,老太太也是被温呈礼扶着走进。

    老太太穿着身黑色刺绣旗袍,银发一丝不苟,气质优雅从容,带着一种岁月沉淀的美。

    她没戴老花镜,看见站在夏珺身旁的祝从唯,微微一笑:“这姑娘真伶俐。”

    罗瑞芝的曾孙辈有六个,但女孩只有两个,一个比一个时尚潮流,脾性不说嚣张,但也不是温柔的性子。

    她一见祝从唯,就知道是外冷内柔。

    夏珺的丈夫是她的长孙,论起辈分也是太奶辈,于是祝从唯用宁城话叫了声太太。

    罗瑞芝“诶”了声:“好听。”

    “……”

    祝从唯都被这直白的称赞弄得不好意思了。

    温呈礼轻笑了声,很淡。

    周嫂过来说菜上齐了。

    等真进了餐厅,祝从唯看到餐桌上丰富的菜品,也呆滞了几秒,这真的是一顿普通的饭吗?

    确实都是家常菜,但菜品繁多,荤素搭配,摆盘精致,倒是每样的份量大约是估算过的,以免吃不完浪费。

    温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在他们看来,吃饭时聊天,才是平常家庭。

    祝从唯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默默吃菜,只有老太太偶尔问起时才会放下筷子,认真回答。

    “在温家住得可习惯?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

    “都很好,哪里有不舒服的地方。”不愧是一家人,连问题都是一样的。

    “昨天忙那么晚,下班时间不稳定吗?”

    “是有点,没事的时候四点就下班了。”

    “听夏珺说,你在殡仪馆工作?当时听到还惊着了,真不一般,还是考上的呢,平时有没有被吓到?”

    祝从唯实话实说:“一开始会,后面就习惯了。”

    老太太显然对她在殡仪馆的工作日常很好奇,见话题往这方面转,她下意识看向温呈礼,目露询问。

    适合和老人家说这些?

    温呈礼挑眉,并未给答案。

    老太太眼尖,“看他做什么,也就他们说这些生啊死啊的话题不吉利,我从不在乎这些。”

    祝从唯想了想,柔声:“太太,您说的是对的,但生死话题很严肃,您要是想知道,吃完饭后我和您说怎么样?大多数不适合吃饭的时候说。”

    对自己的工作,她一直是认真的态度。

    此时白净的脸上带着清浅的笑,却让人生不出来随意的想法。

    罗瑞芝一想也是,笑着点头。

    然而等吃过饭,老太太就没那个时间去关注这些了,毕竟要散步、吃药……还得早睡。

    亲眼所见,祝从唯信了,温呈礼真有哄老人的诀窍。

    -

    次日。

    之前忙了一周,这两天反而清静下来。

    连洪百泉今天上午都休息了,范竹一问,他随口说:“还能什么原因,因为新馆咯。”

    新馆建的新,又漂亮,大家选那里也很正常。

    范竹哀嚎:“那这个月工资就要降低了呀,应该多宣传宣传我们馆,比如打打广告。”

    洪百泉看她一眼,训道:“你和我们说可以,别人面前别这么说,殡仪馆哪儿适合这么娱乐化,听着像咒人多死。”

    范竹捂住嘴:“我再也不说了。”

    “不过正常宣传是可以的。”洪百泉说:“前两天副馆长还和我说,下周去社区开展绿色殡葬宣传活动,让我准备准备。”

    吃饭的时候,范竹问祝从唯:“这个活动难吗?”

    祝从唯笑了笑,“不难,科普居多,只要知识牢固,不会有问题。”

    范竹哦了声:“那我放心了。”

    祝从唯对这件事持随心态度:“我们这个部门谁去还不一定呢,得看他们怎么安排。”

    下午,副馆长叫走了师父洪百泉。

    洪百泉回来后,目光在祝从唯脸上转了圈,“小祝,副馆长叫你去聊聊。”

    祝从唯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却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遗体美容只是殡殓火化部里的小分区,而整个部门则是副馆长负责的范围之一。

    虽然都见过,但平日里,他们压根不会和上面的领导有接触。

    孙新正在喝茶,用的老干部玻璃杯,等祝从唯进来,笑着让她坐下,“别紧张,找你不是什么工作上的事。”

    他也没拐弯抹角,“小祝,你今年好像二十三了吧?”

    祝从唯意识到什么事,沉默地点头。

    “有男朋友吗?”

    “没有。”

    “做咱们这行的,尤其是你又接触尸体,一般人确实很难接受。”孙新打量她,“小祝你其实很优秀,找对象有什么要求吗?”

    祝从唯直言:“暂时没想找对象。”

    孙新放下茶杯,老神在在道:“这个年纪也该找了呀,我跟你讲,我这边有个不介意殡仪馆工作的,要不要见个面?”

    祝从唯细眉不明显地拧了下,再度拒绝:“领导,我平时除了工作,还要照顾患癌的奶奶,真的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

    孙新之前就知道,也听说她那奶奶最多也只能活个几年,他是觉得家庭普通,但外甥看上了,他说也没用。

    “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吹了吹茶叶,“老人家应该也想看小辈成婚吧,我这外甥比你大几岁,长相端正,他呀,就你们年轻人现在说的颜控,才拖着没结婚,上次一见到你,正好缘分来了。”

    祝从唯垂眼,掩住眸中厌烦的情绪。

    对于这个所谓的外甥,她一点印象也没有,甚至都不知道见过对方。

    察觉出她抗拒的态度。

    年轻气盛。孙新呵呵地笑:“别拒绝得太早,我也就跟你说声,回去好好考虑。”

    祝从唯站起来,嗓音清脆:“非常谢谢您为我费心介绍,但我现在家里情况不适合,最近工作也忙,况且我也与您外甥的家庭不匹配,谢谢您的关心。”

    她推门离开时,孙新意味深长说了句:“你这个工作确实有点儿累,可以换个轻松点的嘛。”

    所以祝从唯不喜欢和活人打交道。

    她转过身,搭着门,弯了弯唇:“您应该误会了,如果为了轻松,我当初怎么会考这个位置呢。”

    回到办公室,范竹凑过来问:“副馆长找你做什么?”

    “介绍对象。”

    “你是不是拒绝了?”她看出来了,小声说:“这是我入职以来,第五个要给你介绍对象的——这要是拒绝不会被穿小鞋吧?”

    洪师傅,其他部门的同事,甚至还有往生者家属,现在连不能得罪的副馆长都来了。

    就是除了个别是好心,其他的介绍对象条件都不怎么样,亏得好意思介绍。

    “这应该去问他。”

    “我感觉副馆长是笑面虎,其实小心眼呢……上次偷听到其他部门同事吐槽的。”

    “实在不行换个馆。”祝从唯没什么好怕的,淡然道:“我能考得上第一次,就能考得上二次、三次。”

    范竹崇拜不已:“不愧是我师姐。”

    -

    因为明天是程教授的遗体告别仪式,下午,有人来部门里叫祝从唯他们去布置告别厅。

    范竹阴谋论地将这件事归于拒绝了领导。

    祝从唯忍不住笑,“为了给我穿,也叫你们去?”

    范竹说:“反正都是干活,多一个也不嫌多呗,这叫不动声色的找事。”

    好在临时通知有往生者要被接来,洪百泉干脆安排祝从唯和范竹去负责,不用去布置告别厅。

    第二天天色不好,昨晚夜里下了雨。

    市殡仪馆门外依旧车流不息,送来的花圈与花篮一直沿着外圈摆放,延伸至远处。

    程教授桃李满天下,早年毕业的学生都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不乏精英,还有如今宁城大学的学生自发前来吊唁。

    祝从唯和范竹她们没过去。

    但也能看出来人多,除去宾客,也有媒体,还有本地新闻在直播这件事。

    不止一个领导来了,就连平时难见的馆长都出现了,几个领导们交谈着。

    直到温呈礼的到来。

    媒体记者们都知道他会来,所以今天才会蜂拥而来,闪光灯比拨开阴云的日光还亮。

    温呈礼神情淡淡,没有回答任何一家媒体的提问,径直往台阶上走。

    很快他和几位领导们碰上,互相握手,一起进了里面。

    窝在办公室里看直播的范竹跑出去看了一眼,回来说:“都是大佬们啊,温总是里面最帅的。”

    她掷地有声:“师姐,我承认,你和温总是我亲眼见过最好看的人。”

    祝从唯转过脸,“谢了,出去别说我认识你。”

    十一点左右,新闻直播转了地点。

    程教授的骨灰安葬仪式在宁城最好的墓园进行,这回只有家属和少部分人在现场。

    祝从唯在馆里过了安静的中午。

    直到临下班的时候,程教授的妻子回到殡仪馆,想要见当晚为程教授入殓的员工。

    郑素梅早年是一位有名的戏剧演员,获过无数奖,只不过后来因为受伤退圈,保养得很好,但也难掩最近的憔悴。

    和徐行、范竹称呼她为程太太不同,祝从唯礼貌开口:“您好,郑女士是有什么事吗?”

    郑素梅面色倦累,但仍然强笑,不禁转向她,“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自从嫁给老程、不久退圈后,许多场合大家都称呼的是程夫人、程太太,有时听着像自己也姓程。

    “我奶奶经常看您的戏。”

    说这话的时候,祝从唯目光清淡坦荡。

    郑素梅点头,“别人这么说大概是攀亲近,你说的我信。我今天是来谢谢你们的。”

    几人都很谦虚,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工作。

    “是这么说,但我作为家属,必须要谢谢你们。”郑素梅说:“我丈夫生前最爱面子,能体面地离开,多亏有你们,如果能给红包,我早给了。”

    对于入殓师来说,得到家属的肯定,是一种欣慰。

    郑素梅要离开时,祝从唯看她身体不是很好的样子,“我送您出去吧。”

    她本以为郑素梅是和程蓉她们一起来的,不曾想,出了殡殓部门的工作区域,见到了一道清寂身影。

    男人立在肃穆的走廊上,孙新在他身旁,不知在说什么,但相谈甚欢。

    祝从唯不想多比较,但确实对比太明显,温呈礼的芝兰玉树太过出众。

    她可以确定,温家和殡葬扯不上关系,但他和这些领导们一点也不陌生。

    或许是因为民政局?毕竟殡仪馆的领导们都还有民政局的职位,她胡乱猜测。

    温呈礼在外界的评价多是随和有礼和温文尔雅,几乎少有人会给出不好的印象。

    只有亲近的人才清楚,他对多数人都是同一种态度,是因为不在意,所以情绪平和。

    对孙新,亦是如此。

    见郑素梅回来,温呈礼目光从两人身上掠过,朝郑素梅问:“师母,说好了?”

    “好了,还让你在这等了会。”郑素梅回头对祝从唯说:“小祝,你就送到这儿吧,今天还耽误你工作,有机会请你吃饭,你去忙吧。”

    祝从唯还没说话,孙新直接替她开了口:“那倒没事,她今天也没活,这个时间点也快下班了,影响不大。”

    他很清楚她的工作时间,也没问她的意思。

    领导都发话了,祝从唯就嗯了声。

    温呈礼抬手看腕表,三点五十八分,逼近四点,只差两分钟。

    他的目光落到祝从唯脸上,“下班了正好送你回家?”

    听出话里的熟稔意味,原本心情不错的孙新眉头一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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