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苏沐瑶说不收,不是不想收,而是不能收。
她在看到这两万两整钞时,心里就有些打鼓:莫不是内务府那边偷税漏税了吧?
若非如此,分到她手里的,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偷税漏税在古代可是重罪,不被发现还好,一被发现,是要杀头的,万一牵连到她……
或许,他们想要的恐怕就是牵连,有一就有二,内务府偷税漏税绝对不是第一回了……
今天她若见钱眼开,不明不白的把这笔钱收下了,就相当于上了内务府的贼船,大家彼此有了把柄,以后再想下来可就难了……
苏沐瑶一瞬间脑子里转了好几个来回。
结果就见张宝一拍脑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忙不迭从衣袖里掏出一张票据,笑道:“怪不得太常在不收,奴才差点忘了,缴税凭证还没给您看呢。”
苏沐瑶:“……”原来是她想多了。
缴税凭证,就是串票。
苏沐瑶打开一看,见上面从左到右依次写着:
(户部直属税务司)发给(内务府梨花局)缴税凭证;
(雪顶春梨)共(九百九十)项,合(六万四千两百五十)两,共征税银(一万三千两百七十五)两,分为:
进上(四百)项,每项(五十)两,合(两万)两,不计税;
外销(五百九十)项,每项(平均七十五)两,合(四万四千两百五十)两,缴税比例(百分之三十),征收税银(一万三千两百七十五)两。
签字:(张廷玉)
雍正(元)年(二)月(二十九)日
其他的部分,都是黑色统一版刻的模子,中间括号里的是馆阁体,是后来手写上去的,签字的部位盖着一个红色方形印章。
上面怎么缴的税,缴了多少,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过苏沐瑶关心的不是这个。
她不看串票不知道,一看才知道自己亏了。
雪顶春梨总共挣了六万多两银子,又缴了一万多两的税,剩下的还有五万多两。
按着每五十两应该给她分二十两的价钱来算,她到手的钱是两万零三百九十两。
内务府哪里是好心给她添上了零头?
分明是把她的零头给抹了。
要是她刚才稀里糊涂的把这笔收下来,以后他们还指不定怎么骗她呢。
苏沐瑶放下串票,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宝,道:“张公公,你这账,恐怕是算错了吧。”
张宝心里一突,面上镇定道:“怎么会呢?”
苏沐瑶轻扣桌面,哼道:“另外的三百五十两银子呢?”
张宝闻言,顿时额头一阵虚汗,没想到这位太常在算账算的这么快,居然一下子就把账目算出来了。
不过,还好他事先有准备。
雪顶春梨共有两条供给渠道:进上和外销。
进上是供给各宫妃嫔的,外销是卖给京都达官显贵们的,这两条贩售渠道各有好坏。
进上的好处是不用缴纳税银,坏处是户部拨的五十两银子固定不变;
外销则相反,要缴纳税银,但卖出去的价钱不固定,比进上要更贵一些,上个月平均一瓶是七十五两银子。
而给眼前这位太常在分的银子,全都是按着进上来算,九百九十瓶雪顶春梨,一瓶分出二十两,没有外扣税银,总共一万九千八百两。
苏沐瑶在不清楚税银之前,也是这么算的。
反观雍正帝,还是挺圣明的,没有听从“怡亲王”的鬼话,发行政令,大肆的盘剥商人,还将缴税方式细分,使之变得更加的合理化、明朗化。
苏沐瑶在雪顶春梨一事上,利用“皇帝效应”狠狠赚了一笔,在她心里,雍正的明君程度,自然也跟着提升了几个level。
但,不管怎么说吧,两万两银票是美滋滋的到账了。
比之一个半月以前,还只有碎银几两的拮据日子,这会儿苏沐瑶已经翻身农奴把歌唱,成为一个这辈子再也不用愁吃喝用度的暴发大户了。
苏沐瑶从座上起身,披上云墨拿来的裘衣,问道:“张公公一会儿可有事?”
张宝才收了赏银,这会儿正乐呵着,道:“今儿逢初一,奴才轮班,除了给您送银票外,再没什么其他要紧事。”
苏沐瑶笑道:“既如此,我正好要去敬事房那边挑选几个下人过来使唤,不若请张公公一起过去,也帮忙掌掌眼。”
落一个人情在乾西四所,张宝还是挺愿意的。
毕竟以后还要打交道呢。
正好,他在敬事房那边也有认识的人。
有了张宝这个中间引荐人,再加上瓜尔佳氏身为主子也来了,敬事房那边的负责人,不得不重视,一个名叫王喜的管事太监,亲自迎了出来。
等云墨说完来意,王喜的脸上却浮现出为难的神色。
云墨见状,纳闷道:“怎么,你们敬事房连一个可供挑选的宫女太监都没有吗?”
前几天还巴巴的送去一大堆呢。
可云墨哪里知道,前几天是前几天,现在是现在。
王喜苦笑着挠头道:“这会儿是真没有。”
他说这话,张宝第一个不信,摇摇头道:“王喜,我虽不在敬事房当差,但也知道,你们这里是内务府底下专管挑选宫婢的部门,怎么可能没人?你就别哄我了。”
王喜着急道:“哎呦我的张大管事,莫非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成?”
张宝愣了一下道:“什么日子,我轮班的日子呗。”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王喜无奈的看着他,道:“今天是三月初一。”
内务府采选宫婢一年共有四次,分别在春、夏、秋、冬四个季度。
拿今年的春季采选来说,一月份在各处筛选,选出合适女子,进宫进行调教;二月份根据需要,分配给各宫使唤;三月份将剩下的落选女子遣送回家。
今天是三月初一,昨儿下晌,那些落选的女子,一个个都被打发出宫了。
敬事房现在哪儿还有新人?
总不能为了这位太常在方便,就去其他妃嫔宫里调人吧,没这个规矩。
王喜叹道:“您再等个七八天,估计就又有一批新人选上来了,到时候奴才派人送去单子,您先挑,您看怎么样?”
再等个七八天,她一天都等不了。
苏沐瑶想到昨天晚上的经历,实在是不能也不愿再来一遍了。
云墨顺势从袖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王喜手里,道:“您看……能不能想想其他办法?”
“这……”王喜颇为苦恼。
苏沐瑶道:“我正缺人手,不要求其他,哪怕是辛者库的人呢,对付着用就行。”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辛者库那边都是去服劳役的罪奴,让其摇身一变,去宫里当差,哪儿能不愿意呢?
只是要从辛者库领人,得先上报、登记,等领人的手续下来了,七八天也就过去了。
还不如不折腾,安安生生的等下一批宫女呢。
苏沐瑶听完,沉默半晌,道:“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张保跟着帮腔,道:“太常在辛辛苦苦来一趟,你总不能一个人都不让领走吧?何况,这是太常在份例里应有的伺候的宫人。”
王喜:“……”
既然这样,上次把那些人留下便是,何必再折腾这一趟?
他百般无奈,半晌,垂眸犹豫道:“有几个宫人,倒是闲着,但是……”
云墨道:“但是什么?”
王喜支支吾吾道:“他们是被其他宫遣送回来的。”
说白了,也就是其他妃嫔嫌弃的人,送去后不久,又被原模原样的的打发回敬事房了。
既然是打发回来的,怎么好意思再让其他主子领走呢?
张宝乐了,道:“你这话可就自相矛盾了,既然被其他嫔妃打发回来,为何不跟着落选宫女送出宫去,还要留在你们敬事房?”
王喜不知他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白了他一眼,道:“宫里有旧制,只要是被选上的宫女,除非年满二十五岁,被开恩放出宫,其他情况哪有出宫的。”
他说的是实话。
寻常女子想要被选进宫,难;一旦被选上后,再想出宫,更难。
采选秀女是这样,采选宫女也是这样。
一进了宫,生老病死皆在宫中,即便年满二十五岁,说是被放出宫,但其实也没有真正离开皇城。
基本上是在内城一带负责边缘化的工作,譬如洒扫、织补、除圂、教习……等等,嫁人也不会嫁给普通百姓,好一点的是侍卫、大臣,坏一点是太监。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绝不是胡说。
而之所以定下这一制度,是为了保证皇权至高无上的威严性。
皇城里的一应大小事,不能流传进民间。
所以,但凡踏入宫门的人,再想出去,就不能了。
苏沐瑶对于拾人牙慧,并不在乎,她的思想很开明,被别的宫嫔遣送回来又怎样?
在现代社会的人,被一家公司开除了,可不意味着从此失去了再就业的资格。
但,关于她们为什么会被遣送回来,她还是要问问的。
提到这个,王喜愈发犹豫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出几个字:“据说……她们得了急病。”
怎么叫据说呢?
急病?什么急病?
苏沐瑶严重怀疑里头有事。
和云墨对视了一眼,云墨会意,道:“你带我们去看看吧,不行的话再另说。”
王喜连忙答应,没问他就行,说实在的,他不是很想沾上这些事。
王喜口中的那几个宫人,因患“急病”关系,现在已经搬出敬事房,在廊下家一带住了。
廊下家在乾西五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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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矮小,廊漆褪色,门外长着许多皂角树,水井处杂草丛生,露出一副破败荒芜的样子。
苏沐瑶一进来,就觉得冷森森、寒浸浸的。
她错了,这才是真正的冷宫,乾西四所根本不算。
王喜解释道:“凡宫人领了差事后,为了方便应差,各宫自有奴仆杂役房居住,这里是建来备用的,因好长时间不住人了,才变成这个样子。”
这个苏沐瑶知道,乾西四所里就有前端房、后罩房等供给宫女太监嬷嬷们居住的空房间。
不过,绝没有这般破败。
云墨咽了口唾沫,偷偷对着苏沐瑶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等上个七八天,也没什么……”
不怪她胆子小,正常人谁住到这里来啊。
就是领回去了,能不能听从使唤还是两说。
还不如等内务府采选新宫婢了再去挑。
张宝看越走越偏僻,也觉得心里毛毛的,问道:“王喜,你说那些宫人得的急病,该不会是时疫吧?”
他一开始不觉得王喜会这么不靠谱,毕竟,时疫是会传染的,但这会儿却有点不确定。
往常得了疫症的宫人,因要隔离,宫里就会给她们找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挪进去。
而现在这情况,越看越像时疫。
张宝又不赶着去投胎,当然不乐意不明不白的跟着王喜走了。
王喜本在前面引路,闻言后,顿住步子,无奈道:“你想什么呢?有主子在这呢,我敢胡来不成。”
不说别的,凡感染时疫的宫人房门口,都有大把侍卫守着,他就是想进去,也进不去。
张宝放了心,道:“那他们到底得了什么急病?”
他心里像猫抓似的发痒,着实好奇的不行。
“行了,你就别问了。”
王喜推开他,在苏沐瑶旁边不远处,边走边解释道:“您别着急,就快到了,从上个月开始,各宫陆陆续续送过来的,共有十来个宫女,七八个太监,太监住在后面那一排,宫女住在前头这一排,他们身上再没别的差事了,您要是不嫌弃,都可以领走……”
云墨打断他的话,道:“我们要那么多人干嘛?”
这次来,也就是按着份例,挑六七个人回去。
再多的人,反有些累赘了。
王喜摇摇头,叹道:“现在有没有那么多人,还不好说呢。”
说着,已经到了宫女住的地方。
推开正门,里面是一个“冂”字形大通铺,房里共有三个人。
有一个鹅蛋脸宫女,正盘坐在窗边炕沿上,拿着针线绣花;她旁边还有两床旧被隆起的鼓包,另外两个宫女头冲着墙,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看不清楚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这么大的一个房间,三个人就都鹌鹑似的,缩在左手边一角,看起来好不可怜。
王喜似乎认识那鹅蛋脸宫女,四处看了看,问道:“春兰,其他人呢?”
春兰听到人声,抬起头,见到门口三个人,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慢吞吞的下了床,行礼道:“王喜公公……”
她的脸色很苍白,看起来摇摇欲坠,像要跌倒一样。
勉强稳住了身形,顿了顿,方接着道:“其他人都出正阳门了,这里就剩我们三个了。”
“正阳门”这个词,苏沐瑶昨晚才从“怡亲王”口中听说过。
她就是因为这个,心里害怕,今天才来敬事房要人的。
正阳门即死门,凡宫人暴毙者,尸身皆从正阳门而出。
这叫春兰的,说其他人出了正阳门,意思是说,其他人都已经死了。
苏沐瑶、云墨、张宝闻言,皆愣住了。
唯有王喜神态如常,指着炕铺,问道:“她们两个怎样了?”
春兰回过头,推了推被子,轻声唤道:“彩蝶、秋蕊,你俩快醒醒。”
推了半晌,才听到几声虚弱的气音,春兰只好回道:“她俩时晕时醒的,恐无法下床给您行礼了。”
王喜转过去对着苏沐瑶,小心翼翼道:“太常在,您看您的意思……”
彩蝶和秋蕊似乎不太行了,但春兰兴许还能调回去使唤。
苏沐瑶神色淡淡的,没说话。
云墨皱眉道:“她们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这个……”王喜苦笑道:“咱家也不清楚。”
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他不方便掺和。
苏沐瑶见状,沉吟道:“王公公,张公公,你们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问春兰。”
王喜和张宝退了出去。
房门一关,屋里暗了几分。
苏沐瑶见春兰气色很差,随时都像要晕过去一样,轻轻道:“你坐下说话吧。”
春兰依言坐在炕沿上,道:“多谢……”
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这位主子。
苏沐瑶直接道:“我是乾西四所的太常在,这是我的婢女云墨,我来这里,是想调几个宫人去我身边使唤,敬事房那边没人了,所以王喜带我来这里看看。”
春兰垂下眸子,道:“我这身子,恐怕是无福伺候您了。”
苏沐瑶仔细打量春兰,除了脸色苍白,有些气喘体虚,其他的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得的是什么病?”
春兰道:“治不好的病。”
说了相当于没说。
云墨不耐烦了,皱眉道:“你这人说话真不爽利,就算是治不好的病,也总有个明目吧。”
难得看这丫头急成这样。
苏沐瑶心觉好笑,拉了拉云墨,对春兰道:“我可以请太医为你诊治。”
春兰一愣,猛然瞪大双眼,扬声道:“不用了!”
倒把云墨吓了一大跳,她抿了抿唇,小声道:“小姐,我们回去吧。”
这个叫春兰的,外表看着还行,但说起话来,不怎么正常。
她们来这一趟,算是白费功夫了。
不过,白费功夫就白费吧,总比把一个奇奇怪怪的人调来身边伺候要好。
苏沐瑶眼神示意云墨稍安勿躁,转而看向春兰,定定道:“你们这些人根本没患病。”
话音落下,春兰瞳孔一缩,道:“太常在说什么,奴婢根本听不懂。”
“你不用掩饰了。”
苏沐瑶不接她的话茬,淡淡道:“你这样子,根本不像是得了顽疾,反而像是……饿出来的。”
她从方才进来时,心里就有个疑影。
这些宫婢,在采选前都检查过身体状况,身体柔弱有旧疾的,直接就会被内务府pass掉。
能留下来,成功通过采选,说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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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才进宫没多久,一个个就都患上不治之症了?
方才她说要请太医诊治,就是一个试探。
而春兰的反应,正好证明了她的猜想。
苏沐瑶忽然想到宫里有一个规矩:凡后宫中人,从上到下,无论妃嫔,还是使婢,或是太监,无故自裁者,轻则祸及家人,重则累及九族。
莫非她们想寻死,又无法自裁,所以只能用这么一个招数,好让自己暴毙而亡?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受了什么苛待?
苏沐瑶看着春兰紧张的样子,温柔道:“你不用怕,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揭发你,而是想说,兴许你在其他宫里受了委屈,被遣退回敬事房,一时激愤,才想要寻死。”
“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不是苛待宫人的主子,你若愿意,以后尽可以放心跟着我。”
她说话轻声细语的,很温柔,看着也很真诚。
春兰鼻子一酸,眼里热汽氤氲成泪,如果能活的话,谁想死呢?可她也是没办法。
“谢谢您的好意,但奴婢还是宁肯在这里待着。”
苏沐瑶困惑道:“莫非……你是得罪了什么得罪不起的主子娘娘?”
所以只有一死,才能作罢。
要真是这样的话,她或许也没办法帮她了。
话音一出,春兰却吸了吸鼻子,摇摇头。
她一个刚进宫的最底层宫婢,上哪儿得罪主子娘娘去?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沐瑶实在猜不出来了。
或许她和春兰没有主仆缘分,那倒也不必强求。
正想着,沉默了半天的云墨忽然开口道:“你是因为没钱,所以才要寻死,对不对?”
她的语气里带着笃定。
春兰认真的看了云墨一眼,点点头。
云墨暗叹:她就知道。
当初小姐发着高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时候,她看着匣子里仅剩的几两碎银,就有想过,怎么才能在宫里弄点钱来,好给小姐抓药治病。
对于她一个丫头来说,去偷去抢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去求。
可是去求谁呢?这满宫里的人,她谁也不认识。
也是后来,因缘凑巧,她去寿膳房取膳食时,碰到了两个小太监在假山下碰头说悄悄话。
说是有一个宫女,因得了急病,在宫里暴毙而亡了,她家里人借此得了一笔丰厚的抚恤金……
当时她就想,她若死了,内务府能发下来一笔抚恤金,用来给小姐治病就好了。
可是,她如果死了,谁去伺候小姐呢?
那个念头,很快就放下了。
直到这会儿,看到春兰一心求死的模样,云墨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子想起来当时的事了。
她家祖祖辈辈都是山民,因母亲重病,没钱医治,她七八岁的时候,便被卖进了瓜尔佳府,在小姐跟前贴身服侍。
所以,对于穷人家的苦楚,她再明白不过。
既然都已经被云墨点破,春兰也就没什么好瞒的了。
不过和云墨不同,春兰家祖祖辈辈是农户,不止是她,春兰旁边的彩蝶和秋蕊,还有已经出了正阳门的其他宫女太监,都是农户出身。
她们这一小撮人,费劲辛苦的进宫伺候人,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宫女每月一两的月例银子。
这些银子在宫中看着不多,但对于她们的家庭来说,却是一笔不菲的金额。
春兰道:“一大家子人,我是大姐,底下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家里本来就穷的,吃都吃不饱,每年还要缴各种税。”
“我奶说,不行就把我和二妹嫁出去,得些聘金,好过日子,我爹我妈不同意,后来地方选宫女,我就被选进来了,想着宫里一个月一两银子,我怎么也能攒下五百钱,给家里寄回去……”
云墨道:“然后呢?”
春兰道:“我刚进宫,属于没有品级的宫女,被分了宫后,上头有掌事宫女、大太监、大宫女、教习嬷嬷等一干人震着,我的月例银子被一层层盘剥克扣下来,再到我手里,就没多少了,根本攒不下来……”
话是这样说没错,同样的情况她也有过。
云墨咬了咬下唇,辩驳道:“可是,你也太性急了呀,宫里人是过分,但若跟个有前途的主子,或者多待几年,混些资历,等爬上去了,就不同了,何必寻死呢?”
春兰闭了闭眼,摇头道:“我也没法子,半个月前,我收到家里的信,说是官府正催缴今年春季的人头税,我爹借遍了亲朋好友,四邻八向,都没凑够税银,再拖下去,我们全家都得投充为奴了,我奶找了人牙子,声称要卖了二妹……”
她怎么能眼见着自己的亲妹妹,被卖出去呢。
除了她,彩蝶和秋蕊也一样,都是因为马上要缴纳人头税,家里需要一笔钱应急,她们不得已,才打起了内务府抚恤金的主意。
在宫里得了急病,暴毙而亡的宫女太监,内务府都会给她们家人拨发一笔送葬银子,称之为抚恤金。
这笔送葬银子,按着宫人品级、进宫时间来算,少则一百两,多则五百两。
有了这笔抚恤金,虽然自己死了,但至少家里人从此不用再受穷,可以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了。
对于春兰、彩蝶、秋蕊等来说,完全是发自肺腑的心甘情愿。
苏沐瑶听的心里不是滋味,怪不得方才王喜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呢。
谁敢妄议朝廷捐税繁重、逼民为奴?
要被有心人听去了,是死是活?
不过,王喜能带她到这里来,也是存了些好心肠,大约想让自己捞她们一把。
苏沐瑶不是圣母,但事情到跟前了,她也不会坐视不管,能帮还是会帮一把的。
而且这会儿她正好缺少宫人,又刚得了两万两银票,兜里不缺银子。
决定后,立即让云墨出门和王喜、张宝他们说去了。
除了这边的三个宫女,还有另一边存活的两个太监,一个叫水生,一个叫来福,她都要了。
王喜和云墨去敬事房签字划人,张宝帮忙张罗着安排膳食。
这五个人自挪来廊下家后,凭着惊人的毅力,这几天一直净饿着,水米未进,若非苏沐瑶来的及时,再过两天,他们就要像之前的那些宫人一样,活活把自己饿死了。
待他们用完膳,苏沐瑶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那个急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里频频有人发急病,就没有人怀疑吗?太医也不来诊断一下?
还有,她不是大夫,一眼都能察觉出不对头,他们用急病做幌子,怎么就能骗过各宫里的掌事,将他们遣送回敬事房?
来福道:“太医院的太医都是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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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实话,瓜尔佳氏身为一个主子,当初没了钱,太医院都开始用潮了的草药糊弄起来,更何况最下层的奴才?
水生是个活泼的性子,打着岔,笑道:“上头的人克扣我们的例钱,把我们逼得没办法了,我们才走这么一招,他们本来就心虚;何况,送葬银子是从国库里出的,又不是从他们兜里掏出来的,他们又何必多管闲事?”
春兰接着补充道:“宫里有宫里的暗语,凡像我们这种,拼着一死为求抚恤金的,都会说是在正阳门处撞鬼了,再连着两三天不吃东西,上头的那些掌事自然就明白了,会把我们原模原样的送回内务府。”
苏沐瑶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这下彻底明白,正阳门处,有鬼夜行的小道传闻是怎么来的。
实际上,哪儿有什么鬼呀?
到头来,苛捐杂税才是真正的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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