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苏云入宫后,他奶奶梅老夫人唤来宫人:“太后何在?”
宫人刚想训斥,什么人就敢询问太后的位置,简直是大逆不道!
旁边的大太监立即赶过来,满脸赔笑:“梅老夫人,太后近来心神烦躁,在颐芳园养心呢。”
梅老夫人淡淡点头:“带我去。”
大太监立即躬身:“是!”
待梅老夫人上了灵辇,宫人才吃惊道:“她谁呀,太后娘娘的行踪,能这么透露么?”
大太监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们的招子可要放亮堂些,这是老镇远侯夫人!”
“别说去见太后,就是今儿闯进御书房,皇上也只能恕她无罪!”
“谁敢怠慢了老夫人,谁就下去跟老侯爷赔罪吧!”
宫人战战兢兢,这才想起一则传说。
一位女将军,扛着大刀进了宫,竟然无人敢拦……
一身正气,把先帝骂了个狗血淋头,收回了苦一苦百姓的旨意。
事后那位女将军不但无罪,还被立为表彰。
只是没想到,几十年过去,还能见到这位女将军。
“她……竟然苍老至此!”宫人吃惊。
修士寿命悠长,除了皇帝等高危职业,活个一两百年轻松不已。
修为高者,在人间行走一两百年,又隐居山林一两百年。
若子孙有难,会回到祖地出手相救。
若一切平安,又没有大突破,才会在经历过人间一切后,溘然长逝。
才几十年就苍老到这种,这位女将军实在是令人惋惜。
大太监轻轻摇头:“老侯夫人为国捐躯,耗尽了本源,能坚持到如今,已经算天赐良福。”
宫人默默点头:“怪不得先帝和陛下如此宽容,原来也知道她时日无多……”
大太监眼神一凛:“好啊,让你们知道点秘辛,连老侯夫人也能议论了?”
“拖下去,打八十大板!”
宫人顿时瑟瑟发抖,眼中透出无尽恐惧:“老祖宗饶命,饶命啊!”
同样数量的杖责,可以轻拿轻放,也可以专往要害处打。
现在要以儆效尤,自己还能挺到晚上么!
大太监不为所动,冷漠地看着嘴碎的宫人被拖走。
他没说的是,梅老夫人除了是巾帼英雄,还是太后亲密无间的好友。
朋友,从不怕突然到访。
很快,梅老夫人就见了太后。
芳草萋萋,弱柳扶风,烟波湖泊……
颐芳园作为皇家庭园,如一幅天然山水画卷,景色极尽优美。
太后就站在湖边,看着广袤无垠,如明镜般的水面。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然而却未减半分风华,反而添了几分经历沧桑后的雍容。
梅老夫人拄着龙头拐杖,一眼就看到这位年少就陪伴着的闺中密友。
而见到她身上穿着的黑色凤袍,不由叹了口气。
这不是低调的礼装,而是悲愤的丧服!
“扶着,别让她跪。”太后头也不回,淡淡开口。
沉稳的声音带着威严,却又让人心安。
哪怕只听一个字,人们也能明白,这是一个极为护犊子的老人!
黄嬷嬷赶紧扶住梅老夫人,这才感觉到她身体已经放轻。
若不是太后提前命令,梅老夫人此时已经跪下!
黄嬷嬷作为服侍超过五十载的老人,也知晓这二位的感情。
不由苦笑:“老夫人,您就站着吧,别让太后为难了!”
这老镇远侯夫人来见太后,哪次跪过?
别人要讲礼节,这对从年轻时代,就惺惺相惜的闺蜜,哪里需要客气!
可梅老夫人一动不动,膝盖依然放软,就是要跪下。
黄嬷嬷也看得出来,事情大条了。
梅老夫人竟然要用尊严,来换一个太后的人情。
这是已经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用最卑微 姿态,祈求好友的心软。
黄嬷嬷苦笑劝慰:“老夫人,您别这样,有事我们可以再谈。”
梅老夫人一言不发,只可惜耗尽本源后,修为连一个老宫女都比不上。
被恭恭敬敬架住。
太后头也不回:“你跪,跪了我就走。”
黄嬷嬷赶紧道:“老夫人,您看……”
唰!
梅老夫人站起身体,拄着龙头拐杖:“萱懿,我对不起你。”
声音平淡,可却已经是这位不苟言笑的老人,最诚恳的致歉。
黄嬷嬷有些恍惚,她何时见过这位老夫人,如此低声下气?
连先帝都敢打,靠当今太后出面,才肯让步的巾帼英雄。
此刻虽然站直身体,可却是说出最谦卑的话语。
太后身体一颤,微微有些失神。
但她很快又稳住了身形,目光再次果决:“你没有对不起我,要对不起你的,是我。”
黄嬷嬷心脏一抽,掌心冒出细汗。
这对密友,竟然要开始厮杀,进行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
梅老夫人直截了当:“放过云儿,你可以收走镇远侯府的一切。”
“就是爵位,我也可以还给朝廷。”
太后冷声:“我大乾还不缺一个侯爵。”
梅老夫人不假思索:“我用这条命,换苏云的命。”
太后冷哼:“值得么?为了一个外……”
梅老夫人打断,一字一顿:“苏云是我孙子。”
太后背着手,沉默了片刻开口:“我也不缺你这一个……”
她声音颤了一下,但立即压回平静:“朋友。”
咚!
黄嬷嬷跪下,泪流满面:“太……梅……”
她悲伤劝慰,可却不知道要劝谁。
今天梅老夫人来此的事很简单,无非是八皇女被苏云暗害的事,传到了皇室。
苏家的孙子,让秦家的孙女失了魂,这和杀人也没什么两样。
修士手段繁多,太后也不管一个四岁孩子,怎么害了一位事业有成的皇嗣。
她只知道,要以苏云抵命!
而梅老夫人,便是来为苏云请命。
她知道,乾帝还不是最终的麻烦,所以让苏云进宫。
而自己,便前来寻找太后。
无论哪位奶奶,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孙辈,被别人害得丢了魂。
两位老妇都是为了守护家人,而必须向对方的家人动手!
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无论谁胜了,最后都败了。
梅老夫人开口:“我做什么,才能救回苏云。”
太后转过身,人们这才发现,这位母仪天下,为了维护皇家威严,每时每刻都十分严肃的老人。
此时已经老泪纵横:“小梅,你孙子是孙子,我孙女……”
“难道就不是孙女么?”
悲怆、伤痛、难过与憋闷,从极度克制的话语中涌了出来。
哪个长辈,希望见到儿孙有难,遭人陷害?
而害了自家人的,竟然还是自己年少时期最好的朋友。
是那位无论是婚丧嫁娶,无论是家国大战,都能互相互助,相互扶持的贴心人。
越听梅老夫人求情,太后的心就越碎。
怎么是你?
为什么偏偏是你!
梅老夫人沉默了。
太后一抹脸,老泪陡然消散,又变成了那个母仪天下的至尊。
她淡淡道:“苏云伤害皇嗣,必须受到严惩。”
“我已经将他带来,即刻行刑!”
唰!
梅老夫人猛然抬头:“什么!”
太后拍拍手,宫女立即抬起一面镜子。
苏云正被另一位老嬷嬷带下马车,指向里头:“小公子,太后与您奶奶都在里头等着呢,请进吧。”
旁边一脸懵逼的侍女晴蔓,也要进去,被人阻拦:“小公子进就是,这里是皇家猎场,太后在此,外人就不必进了。”
晴蔓听到老太太也在,稍微放松了些,可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她尽快往家里赶:“得赶紧通知家里……可是现在能通知谁呢?”
“大老爷?不行。”
“大小姐?可是她不听我们使唤呀。”
“如果侯爵大人出关就好了……”
梅老夫人见到镜子中画面,第一次表现出愤怒:“你敢!”
她举起龙头拐杖,作势欲打。
周围太后行宫的侍卫都紧张起来,纷纷把手抓在刀把上。
黄嬷嬷赶紧摇头:“别动!”
侍卫茫然,这太后都要遇刺了,还别动?
果然,太后一点不惧,就站在龙头拐杖攻击范围呢,梗着脖子:“你打。”
“把我打死,你孙子就有活路了。”
梅老夫人举着拐杖,身体如铸铁像般沉默。
一息,两息,三息……
良久,梅老夫人第一次表现出无法掌握势态的颓然。
咚地一声,把拐杖砸在地上:“你要怎么做,才能放过苏云?”
“他……他是大气运之人,连皇上都知道。”
“苏云死了,对大乾百害无一利!”
她已经没办法了,太后护犊子心切,绝不可能轻轻放过。
现在道理说不通,情意也不作数。
梅老夫人也只能用对家国有利的大话,找一些能辩解的角度。
太后讥笑:“对大乾有利?我那孙女死了,对大乾又有什么好处?”
“她是民间公认的八贤王啊!”
梅老夫人沉默,那八皇女确实口碑极佳。
无论是内政还是领兵,都极为娴熟,屡建功勋。
各方面能力,甚至能稳压太子一头。
朝中不少人也猜测,之后乾帝会不会另立储君,换一位女帝。
但现在,所有的猜测都化为泡影。
八皇女被抽了魂,现在浑浑噩噩,已成废人。
太后失去的不止是一位孙女,还是一位有着卓越功劳,能力通天的心爱晚辈。
梅老夫人似乎被抽走了全部骨头,几十年首次露出哀求的眼神:“就没有余地了么?”
太后心脏抽了一下,但还是强硬道:“有,你不是说他利国利民么?”
“行,只要能走到这,我就既往不咎。”
黄嬷嬷抬起头,眼中含着难过。
这颐芳园既是皇家避暑踏青的别院,同时也是春狩的猎场、考校皇子的学塾!
若有人带路,可以畅通无阻。
可若无头苍蝇乱窜,哪怕的顶尖高手,也会淹没于各路皇家机关。
黄嬷嬷既恨那小孩,害了八皇女。
又心疼梅老夫人,要亲眼见证孙子殒命!
太后等了一会,没见回应,奇怪道:“怎么,你可同意?”
梅老夫人怔了好一会,才忙不迭点头:“我没意见!”
她自然担心自家孙儿,也知道这颐芳园并不如表面那么和谐安全。
可不知怎地,心底涌起一股安心之感。
太后皱着眉,总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回想了一下,又找不到问题所在。
只能沉吟道:“那就在此等待吧。”
黄嬷嬷立即让人端来椅子,就放在风景宜人的湖边。
同时,巨大的镜子也立了起来,能看到这颐芳园里一草一木。
苏云的影像,自然也落在眼中。
没多久,他便被带入一间小破屋子。
李嬷嬷冷声道:“你先在此等一会。”
说完,就头也不回离开房间,嘭一声关上门。
她跟在太后身边超过三十载,八皇女出生之日便抱过。
哪怕没有血缘之亲,也有至深感情。
太后为八皇女失魂的事悲伤,李嬷嬷也因此而愤怒。
她冷冷看了一眼屋内:“你不是书院小魁首,京城都在传你聪明。”
“够聪明,就自己逃走。”
“若不够聪明,失了魂也是你的命!”
这处小屋看似简单破败,实则大有来头。
皇家因为牵扯国运,既是赐福,也是诅咒。
皇帝能利用这股庞大力量,在领土内甚至能压制圣人。
可与之相对的,是每个人修行天赋与治国天赋并不对等。
所以多数皇帝不能很好控制身体与国运平衡,哪怕服用天材地宝,也还是比不上其余修士。
皇族也是如此,利用国运越多,就越受桎梏。
而这间屋子,摆放的是那些皇族中叛徒、罪人的灵位。
他们因为各种恶事,被皇室或惩戒,或关押。
死后骨灰不入祖陵,而是埋在风景优美的颐芳园。
既是唾弃,也是给同族最后一丝体面。
皇族罪祖死后不入皇陵,心中存有巨大愧疚。
会希望做对皇家有益的事,洗刷耻辱。
这苏云害了八皇女,自然会引起这些先辈的仇视。
李嬷嬷估计,等自己再开门进入。
那小孩怕已经被鬼魂污了心智,落得和八皇女一样的下场。
太后看着镜子,随着李嬷嬷外出,关上房门,里头发生的一切都无从察觉。
她冷淡道:“你孙子抽了我孙女的魂,我让罪祖封了他神智,不过分吧。”
梅老夫人也平静道:“不过分。”
太后皱起眉,心中泛起疑惑。
自己的密友,怎么突然不紧张了?
难道是因为怨灵污染神智,还能挽救?
民间也时常有人撞鬼,会丢掉三魂七魄中的几个。
需要靠道士,满城摇铃唤回灵魂。
这怨灵污染灵魂,也可以用类似的办法,洗去沾染的脏污。
可人得病都会有遗症,何况神魂受损?
太后再细细一瞧,见梅老太正襟危坐,表情漠然,手掌却紧紧抠在腿上。
“原来你也不放心。”太后不知怎地,有股大仇得报的痛快。
但很快,她的心又微微一抽。
这孩子被污染神智,和八皇女失魂,又有什么不同呢?
现在做的,不就是自己最痛恨的事么?
太后呼吸紊乱,过了好一会,才恢复如初。
咬牙道:“既然你说苏云是栋梁之才,那就看他有多栋梁!”
“若真能引得先祖庇佑偏袒,我也无话可说。”
说完,她悄悄敲了敲椅背。
镜中李嬷嬷立即会意,可还是迟疑,用秘法传音:“可他还没惨叫!”
太后一言不发。
镜中的李嬷嬷立即低头:“是!”
她有些疑惑,太后怎么这么快就让开门。
怎么也得等到那孩子惨叫,再进去救场。
那些罪祖正因为擅长使用国运,生前实力强大,才能犯下大错,被葬于此。
而这么短时间,就算罪祖实力强大,可也没完全污染那孩子神智吧?
但太后的懿旨谁也不敢违抗,李嬷嬷推开门,朗声道:“列祖列宗,后辈恳求,请再入眠!”
可下一秒,她猛然一怔:“你在做什么?”
太后也一愣:“他在干什么?”
梅老夫人坐直身体,眼中透着疑惑与……惊喜!
李嬷嬷臆想中的鬼气阴森场面并未出现,这个小破屋子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似乎亮堂了些。
苏云像个普通野孩子一样,爬到了祭坛上,手中还抓着一块垫祭品用的黄布。
乍一看上去,就是一个熊孩子,不顾主家情感,爬到先祖祭坛上捣乱!
李嬷嬷下意识道:“罪……祖先灵魂呢?”
“怎么没出来!”
苏云眨巴着可爱的大眼睛:“什么灵魂?我不知道吖。”
李嬷嬷左顾右盼,屋子内确实没有怨灵出现的迹象。
那些罪……在这里不能称罪,那些先祖灵魂出来,必然鬼气阴森,黑雾弥漫。
别说把烛台吹灭,地上弥漫出血池骷髅也不是不可能。
死去的先祖,混乱的意识碰到残存的力量,制造出什么诡异的场景都有可能。
可现在,别说那些恐怖残余,就是祭坛上的蜡烛,都依然有序燃烧。
哪有什么怨灵?
太后也懵了:“罪祖哪去了?不是,他竟敢爬上祭坛,给我滚下来!”
她立即怒斥。
罪祖也是祖,再怎么也是皇室先人。
就是皇帝进去,也要恭恭敬敬上香。
可这苏云,竟然爬到祭坛上,就差拿灵牌当玩具耍了!
“也许……今天阳气重,先祖不愿出来?”李嬷嬷短暂吃惊后,脸色也阴沉下来,“给我滚下来!”
苏云却摆了摆手:“马上,稍等哈!”
说完,他举起手中的黄布,就往灵牌后甩。
李嬷嬷都快气炸了:“你你你,你爬上去做什么!”
苏云唰一下,精准地把黄布扔到对面,够到了最后一块灰尘。
然后又唰一下,收了回来,一拍手:“大功告成!”
“卫生搞好啦!”
李嬷嬷一怔::“卫生?”
她下意识看向祭坛,才发现那些灵牌上的灰尘已经一扫而空。
连带烛台、柱子、跪拜的蒲团,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整个小屋子窗明几净,全然做了一次大扫除!
李嬷嬷愣了:“你……打扫屋子?”
苏云点头,很自然道:“嗯!”
他平时是不需要洒扫,可需要的时候也能做。
苏府那么大,每一处都是玩乐王国。
无论是厨房还是库房,杂物房还是练功房。
苏云都不吝啬与家丁们搞好关系,一同玩耍。
汐瑶月也不阻止他去帮忙,日行一善。
哪怕只是因为新鲜而去帮忙洒扫,也算是锻炼身体,体察实践。
太后沉默了许久。
罪祖的祭祀房间也有人打扫,但因为怨念太强,经常出现意外。
一旦房门关闭,或没人站在屋外,全程注视。
哪怕只是扭了扭脖子,伸了个懒腰。
里面打扫的仆役,就会跟见了鬼似的,陷入崩溃。
为了减少麻烦,且皇族也很少过来祭拜,所以这间小屋隔很久才打扫一次。
现在被苏云一清扫,顿时显得干净整洁许多。
虽然一个四岁孩童,这么点时间便打扫了一整间屋子,有些奇怪。
可在让八皇女失魂前,似乎又显得稀漱平常。
看着干净整洁的房屋,太后有些心绪复杂。
她开口:“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些?”
李嬷嬷照着询问:“谁指使你做的?”
苏云疑惑地啊了一声:“指使?没人指使。”
太后皱了皱眉:“照我的话说!”
李嬷嬷抖了抖,才开口:“你为什么要打扫这间屋子?”
苏云这才回答:“我……担心奶奶。”
太后一愣。
梅老夫人肩膀舒张,依然不苟言笑,可抠紧大腿的手松开了。
苏云道:“我怕奶奶被欺负,想帮做些事,让她好过一些。”
李嬷嬷无言以对,谁敢对你奶奶不客气啊?
可看着他那天真无邪的表情,又感到很真诚。
这么大的小孩,可能没那么复杂想法。
可担心奶奶,所以做些讨好的事,不是很正常,很符合逻辑么?
李嬷嬷甚至开始怀疑,这小孩到底怎么害的八皇女?
和自己心中阴险歹毒的模样,压根不挨边!
太后怔怔看了许久,才重重叹了口气。
奶奶如此关心孙子,而孙子也如此关怀。
这炽热的感情,连她一个外人也感到悸动。
再把她们拆散,就是世间最大的恶。
“你这么小,又能帮什么忙?”李嬷嬷心情复杂,可想着八皇女,还是质疑出口。
“你为人不善,只打扫一间屋子又有什么用?”
做了恶事后,才过来表达善意。
和这些罪祖,生前犯罪,死后想弥补皇家,又有什么区别?
苏云只是思索了一息,便挺直胸膛开口:“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李嬷嬷下意识笑道:“说什么大话……”
太后猛然站起,怒斥:“闭嘴!”
镜中的李嬷嬷一怔,有些后怕地低下头。
“一屋不扫……”太后呢喃自语,“何以扫天下。”
她猛然转过头:“你教的?”
梅老夫人正襟危坐,握着龙头拐杖:“他自己学的。”
太后念着这句话,一时半会有些愣神。
好霸气的话,难以想象竟然从一位孩子口中而出。
他到底是鹦鹉学舌,还是真的有自己感悟?
太后一时半会有些看不透,一个小小孩童,竟然复杂如同迷雾。
拨开一层,还有无数层。
太后看着不苟言笑,可眼底已经带上满足的梅老夫人,竟然有些嫉妒。
“带他走吧。”太后命令。
李嬷嬷心中应道,立即带着苏云离开。
在关门时,镜外的太后猛然瞳孔一缩。
她看到随着苏云出门,一道道青黑色的冤魂,缓缓出现在小破屋里。
罪祖们一直都在!
“他们……在躲?”
太后极为吃惊,想抛弃这个念头,可怎么也找不到更合理解释。
罪祖虽然身份尊贵,可也只是一群只有本能的强大怨灵。
就是碰到克制的鬼修,也毫无畏惧,只知道拼杀。
现在他们躲藏,直到苏云离开才出现。
不是躲避,还能是什么?
“他们在害怕……?”
“不,不是害怕!”
紧接着,太后又看到令人震憾的一幕。
那些怨灵,一个个上前,抚摸着自己灵牌。
随着触摸,他们青黑色的魂体,竟然一点点转为金色。
而因为意志溃散,扭曲模糊的面容,也一点点变得清晰。
仿佛……那些因罪责而受处罚,因不得进皇陵而怨恨的不祥之物。
因为怀中灵牌的洁净,而也跟着洗白!
看他们幸福满足的表情,那哪里还是灵牌,简直是仙枝神灵!
嘭!
李嬷嬷关闭房门,牵着苏云往前走,对镜外的沉默毫不知情。
太后表情呆滞,喃喃自语:“给先祖们打扫灵位,能让他们安心?”
罪祖们不是躲藏,而是因为苏云给他们打扫房间,而感到高兴。
“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先祖们,也认同这句话,这份心?”
太后似乎有些能理解罪祖们的心,一个能说出如此豪言的孩子,是值得爱护。
罪祖们只是神志不清,却也知道什么对江山社稷有利。
对他动手,岂不是自掘坟墓,自毁江山?
太后敲了敲椅子。
镜中李嬷嬷立即会意,她带着苏云走进一片雅致的小林。
这皇家别院,哪怕是一片小树林,都种的是紫光木。
雾气弥漫,漂浮着淡淡的幽香,嗅一口则沁人心脾,心旷神怡,对修行大有裨益。
可也因此,这里生活的凶兽,也极为强大与残暴!
“吼——!”
震耳欲聋的怒吼,猛然从林深处传来。
李嬷嬷脸色一变:“猎场的凶兽?怎么跑出来了!”
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脚步声,让周围空气都跟着变得炽热。
眨眼间,就见一只巨大的黑色生物,疾驰到二人视线之中。
那只生物体形庞大而威猛,宛若一座小山丘。
其四肢如四根巨大铁柱,每次奔踏,都会让大地龟裂,周围树木如骨牌般倾倒,声势骇人。
更可怕的是,其身上燃着暗红色的火焰,犹如血液浸泡,透着诡异而灼热的光华。
巨兽见到二人,立即发出愤怒狰狞地咆哮。
双目透着凶狠狂野,强烈的饥饿感让其想把一切活物吞吃殆尽。
“焱烁豺?”梅老夫人看着镜中的场景,依然不苟言笑,可眉头却紧紧皱起。
太后恢复了母仪天下的威严,冷淡道:“怕了?”
梅老夫人一言不发,只是看着镜子。
太后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十分难受。
她抬起指头,就要敲击在椅子上。
黄嬷嬷小声道:“会不会太过了?”
“焱烁豺神通奇特,就是强者也难以控制。”
“只有李嬷嬷,会不会太危险?”
焱烁豺是颐芳园圈养的奇兽,但多年来从未放出。
其肉体强横,身上的血焰能将多类道术燃尽,无法作用己身。
无论是攻还是守,都几无缺陷。
且其天性残暴,眼中只有猎杀。
无论驯养多久,都难以压制野性。
只要饥饿,驯兽师多熟都会被攻击。
按原计划,只有在挑选武状元,或者武功最高的皇子时,才会放出,用以狩猎。
谁能将此等顶尖凶兽杀死,就是当之无愧的英豪。
可焱烁豺神通太过强大,能过通过火光闪烁,神出鬼没。
若只是普通火焰,派一名精通水行的修士,便能轻易猎杀。
可这怪物最可怕的在于,人眼中的神光,它也能利用。
一头肉体无比强横,且能闪烁到人头颅中的凶兽。
试问谁敢挑战,谁又能挑战。
所以焱烁豺引入颐芳园后,也只是作为一个标志,让年幼的皇嗣们练练胆,便再未使用。
之前太后气在头上,自然要求使用颐芳园最凶狠的怪物。
要让伤害自己孙女的罪人,尝尝被生吞活剥的滋味。
可现在,太后看着镜中苏云稚嫩活泼的小脸,心头的柔弱又被触动了。
她想着八皇女的模样,手指微微颤抖。
终于,太后还是敲了下去。
李嬷嬷一怔:“嗯?怎么……”
这和自己预设的命令不一样,但还是得执行:“你在此别动,我去引开它!”
李嬷嬷说完,就放开苏云,还专程布下遮盖气息的咒文,迅速离开。
焱烁豺虽然凶猛,但她也不是很在意。
颐芳园为这头凶兽,找到了最合适的驯兽师。
只要吹哨,就能压制这头猛兽。
最好能顺带吓吓那小子……
“吼!”
李嬷嬷感觉心头一紧,大恐怖从胸腔澎湃升起。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本能地拍向护身玉符。
嘭!
玉符轰然破碎,李嬷嬷身周出现了一个透明的光圈,能挡住所有来袭之物。
啪!
强横无比的光圈,也只坚持的一刹,就如泡沫般破碎。
轰!
焱烁豺,已经一个闪烁,出现在李嬷嬷面前。
森森利齿、血盆大口与腥臭气息,几乎拍在自己脸上。
李嬷嬷死里逃生,脸色变得煞白:“焱烁豺,怎么……会攻击我?”
按命令,这头凶兽会在驯兽师的控制下,对二人发起不致命的攻击。
可刚才若不是护身玉符发动,焱烁豺就已经跟着李嬷嬷眼中的神光,钻入她脑袋!
人的头颅硬,还是凶兽的骨头硬。
这问题压根没有悬念!
李嬷嬷脸色惨白,无比后怕:“怎么会这样!”
“等等——驯兽师呢!”
焱烁豺后背空空如也,本该一同出现的驯兽师不见了踪迹!
“驯兽师呢?!”太后猛然站起,感觉事情出了自己掌握。
之前自己是想杀死苏云,可也不是立即杀死。
作为苏家的种,直接杀不是一个好结果。
所以太后要在梅老夫人亲自同意,才能做出这个结果。
所以无论是罪祖还是焱烁豺,都只能伤,而不能杀!
可现在,这头凶兽背后的驯兽师,已经不见了踪迹。
“叛逃了?被利用了?”太后脑中跳出一个可能。
如果是敌国之人,潜入颐芳园,策反了驯兽师。
要以苏云之死,让镇远侯府叛出大乾……
“不会。”太后摇摇头,否定了这一想法。
为了防住焱烁豺的跳跃,那名驯兽师极为特殊,绝无可能叛逃。
可不管如何,事情已经脱离了掌控。
苏云还有一丝生还可能,但自己的贴心侍从要死了!
焱烁豺猛然闪烁到李嬷嬷身边,因为护身玉符而一击打空。
但这怪物又不是只能攻击一次!
李嬷嬷此时已经退无可退,在能闪烁的怪物面前,这一两步视为无物!
而且她本身就是宫女出身,一点修为也只是因为太后怜悯,靠天材地宝堆上来,几无实战能力!
这个距离,再快的侍卫,也绝对来不及守护。
嗡!
“吼!”焱烁豺一声咆哮,身形猛然化实为虚。
“糟了!”太后瞪大了眼。
她没料到这凶兽竟然会去追自己侍从,也没料到驯兽师竟然不见了踪影!
李嬷嬷身上的宝物是自己赏下,此时已经失去防御焱烁豺的能力!
这位忠心的仆从,就要死在这了!
嗡!
焱烁豺身形一闪,虚化的影子已经出现在李嬷嬷身上。
“吾命休矣!”李嬷嬷绝望地闭上眼睛。
唰!
她似乎被什么抓住了脚踝,下一瞬就自由落体,往下坠落。
唰!
焱烁豺身形猛然凝实,已经出现在李嬷嬷原先头颅的位置。
“嗷?”可这头凶兽,竟然扑了个空!
李嬷嬷已经不在原地,而是不断向下坠落!
“啊啊啊——!”这位老妪不断惊呼,满心惊恐,同时脑子里充满疑惑。
“我在往下掉?”
“我……站在地上,怎么还往下掉?”
她睁眼望去,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可自由落体的感受,却绝不作假。
唰!
李嬷嬷后知后觉,才响起用神识一扫。
这一看,才蓦然反应过来:“我……竟然在地底?!”
她也看到了,一头一人高的凶狠巨狼,正咬着自己的脚踝,拼了命往下拖。
正是因为这一口,李嬷嬷才如入无人之境,疯狂下落。
“什么?”太后吃惊了,“狼?土行法术?”
梅老夫人也不由站起,紧紧握住龙头拐杖:“是青石狼。”
两位老夫人都见多识广,只是惊鸿一瞥,就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何种生物。
会使用土行法术的灵兽很多,狼外型的也很多。
可能熟练使用土行法术的狼,就只有北域才有的青石狼!
“青狼部族,闯入了颐芳园?”太后接受信息太多,有些乱糟糟的。
在她还没决定,要不要让侍卫掘地三尺时。
“吼吼吼——!”
“嗷呜!”
“哈赤哈赤!”
成百上千头青石狼,猛然出现在紫光木森林中。
这些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战兽,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
朝着焱烁豺,发起了凶猛的冲锋。
轰轰轰!
焱烁豺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只是第一瞬间,就被上百头青石狼冲击而倒。
身上出现了数不尽的爪印和压印。
“嗥——!”焱烁豺被血激发了凶性,愤怒不已。
连带着身上的血焰,也暴涨了几十丈,把周围树木尽皆点燃。
嗡!
这头凶兽猛然消失,下一瞬出现在一团烈焰中。
试图对最近的一头青石狼,发起凶狠扑击。
可这些灵兽似乎心有灵犀,另一侧的青石狼竟然率先发动了攻击。
顿时,石锥、飞蝗石、沙尘暴,密集如雨将焱烁豺覆盖。
只是一瞬,这头凶兽的计策就破产,身上还受了不轻的伤。
“嗥!”焱烁豺再一声怒吼,身形闪烁。
嗡!
这一次,它出现在一头青石狼眼眶中。
哗啦!
诡异的是,这头青石狼竟然化作无比锋利的岩石。
在焱烁豺跳跃而入的刹那,就将其内脏肺腑扎穿。
凶兽愤怒不已,又闪烁几次,什么都没捞着,却伤得不轻。
这些青石狼仿佛心有灵犀,攻击与防御无比协调。
且灵力储备和法术,都远超认知,屡建战功。
太后看了出来,吃惊道:“这些青石狼……在让焱烁豺失去战斗力!”
它们数量庞大,若真想杀这头凶兽,第一瞬间猝不及防时,就能靠铺天盖地法术斩杀。
可这些青石狼没这么办,而是吊着它的生命。
只是让其失去行动能力。
太后心中无比惊讶:“青石狼……怎么和我记忆中不同。”
梅老夫人也轻轻点头:“也与我记忆中不同。”
她们都面对过蛮族军队,和青石狼或多或少交过手。
这些灵兽是难缠,可也没难缠到这个地步吧?
若说战场上见到的青石狼,是学有所成,颇有战斗力的青壮年。
那这次见到的青石狼,就是神光内敛,藏巧于拙的大宗师!
它们使用最少的能量,释放出了最大战果。
且互相配合默契,一个个都是精于算计,勇敢果决的猎手。
难以想象,在战场上碰到,会是怎样个残酷场景。
嘭!
青石狼与焱烁豺对峙时,一直下坠的李嬷嬷,在地下绕了一个大圈,终于脱离了战场。
被一头青石狼拖过来,扔在地上。
“嘶!”李嬷嬷心脏噗噗直跳,十分后怕。
她捂着胸口,又捂着被咬得生疼的脚踝。
没受伤,这群灵兽很有分寸。
“嬷嬷,你没事吧?”苏云询问。
李嬷嬷抬起头,这才发现又回到了苏云身边,吃惊道:“你……你没事吧?”
苏云微笑:“我没事,现在都没事了。”
他拍了拍手:“好了,回来吧。”
青石狼听到命令,耳朵动了动,盯着焱烁豺,依次撤离。
李嬷嬷愣了好一会:“这些狼,是你的?”
苏云点头:“对,才获得的,不错吧。”
李嬷嬷沉默片刻,突然问:“为什么救我,焱烁豺那么危险,你应该早点逃离。”
“我是下人,只是一个人,不值得冒险……”
她根深蒂固的思想,主家的安全最重要。
就算没有这群狼,只要太后的命令抵达,李嬷嬷也会豁出性命,保护苏云。
要知道,苏云眼中也有神光。
那焱烁豺随时可能跳跃过来,先取群狼主人性命。
只是为了一个下人,就留在危险范围内。
李嬷嬷无法理解。
苏云很坦然道:“一人不救,何以救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