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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替代纳丝林

    (时间:07年6月11日)

    早晨,波历习惯性地走到了他和萨克逊、盎格鲁共事了好几年的B2大楼。他们的实验室门是关着的,而且在他走到门前时那门也不像平时那样地自动开启。他推了推门。门没有动静。

    他这才想起来,昨天他就是在这里,在这个实验室一头看上去仅仅是普通的墙壁的地方,跟着阿尔贝特走进一道自动开启的门,从这里走到地下去,然后通过长长的地下通道,通过几道自动开启的门走到苏珊实验室所在的那栋小楼里去的。

    果然,在他向过道尽头的墙壁走去时,在走到墙壁的近距离之内的时候,这个墙壁自动地开了一扇门。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走到或者说这么近地走到这个过道的墙壁一端过,他并不知道这里有一扇门会在墙壁里开出来。当然,如果他这么走过,这墙壁也许只不过是墙壁,也就是说,在那时的他的面前,这里的门是不会打开的。

    走到地下,他才想起来,他昨天光是跟着阿尔贝特走了,他只看着阿尔贝特那摇摇晃晃的肥大的屁股,把那当成了他的坐标,或者说他的磁石。而他并没有注意到苏珊小楼的方向标着什么,比如A,B或者C加上数字什么的。他完全没有注意。

    他想,试试吧。不行的话,再去找阿尔贝特问路也不迟。

    他记得他们走下来后是向右拐的,然后就一直走。向右拐的墙上嵌着带箭头的指示牌,标出的方向是B4和A2。从B2楼出发,向南走,首先要经过的就是A2和B4楼,B4楼就是若雪和科雷他们那个第四研究室的所在地。而苏珊的小楼在B4更南面即更靠海的位置。这就对了。

    这条通道走到尽头,往右有个短通道,这个短通道的尽头和两边没有任何牌子路标。B4的路标不再出现。他回头看了一下,小通道和他刚才走过来的长通道交界处的墙上有箭头指向B4、A2和B2楼,即来的方向。

    他听到轻微的声音,也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他向他刚才面对现在背对的小通道的尽头看去,看到右边也就是南边开出一扇门来。也就是说,一扇门从侧面的墙壁里裂了出来。

    门里也是一条长长的通道,但是没有任何字母和数字的组合。

    他明白了昨天阿尔贝特摇晃的肥臀引导着的就是这条路。他只知道一路上阿尔贝特面前几次开出门来,从墙壁上开出来。但一共有几次,在什么地方开出来的,他却没有注意。

    现在说的是他昨天去时的过程。他昨天离开时,一切都是很清楚的。苏珊说:今天我很忙,你刚到,先回去休息休息,明天再来吧。

    是的,然后他就从小楼里他和阿尔贝特走进来的那道门里回到通道。他一路走一路脑子里乱想着,完全没有什么困难,就轻松地回到了B2楼,从那里回到了地面上。

    现在想起来,那是因为,那一路上都有清晰的路标,箭头指向B4,然后指向和A2和B2。

    是的,来回的路上,都有路标指向B4,然后B4的路标就没有了。

    他明白了,那是因为他的脸不能够刷开走进B4楼的墙门。也就是说,他今后恐怕还是要从B2楼往下走到通道,经过他走不进去的B4楼,然后来到他和苏珊工作的小楼。而他和苏珊工作的小楼是没有标识的,没有字母也没有数字。就是一栋无名楼。

    从B4楼的位置走向小楼或者说连体楼,却也不是完全笔直的。他走到通道尽头时,右侧也就是通道的西侧开出一扇门来,这里也有一条短小的通道。那里,从B2方向走来经过那里时,短通道在左面,而这里,短通道在右面,同样有一扇门自动打开,可这回在短通道尽头处的左边,即南面。

    这扇门一开,就有一股气味涌来,是几个人混合的气味。同时涌来的还有脚步声。

    波历让到了一边。向他迎面走来的是三个人,两个男的夹着一个女的。准确地说,他看到的是,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扭着一个女人的胳膊。

    这个女人不是苏珊。

    这是他第一个想法。因为很明显,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虽然同样有着西方人的长相。

    他们从他的身边走过去了。

    然后他忽然感觉到一种似曾相识。嗅觉上的似曾相识。然后是视觉上的。这是他的第二个想法。

    转过身去,他被一个女人震撼了,应该说是被她的目光。他好像见过的目光。

    她已经站住了,并且已经转过身来看着他。应该说,她是固执地看着他波历,或者说凝视着他。这里说“固执”,是因为她的胳膊在努力地反警察的力度扭转,向他这个方向扭转过来。

    他说:纳丝林?夏娃.纳丝林?

    他几乎没有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几乎没有走出他的嘴唇。

    然后他心里说:纳丝林。是她。

    这个纳丝林,不是那个深色皮肤的酒吧服务生纳丝林。但他曾经在同一个地方见过她。

    她就是那个极简房间里给他做测试的两个男生女生的那个做记录的女生。当时,在最后的日子里,那个男生叫过她的名字,是的,就是纳丝林。就是那个男生先是叫她夏娃,后来又叫她纳丝林的记录女生。

    他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她已经被那两个警察扭着推着走了。可是他看见了,她的嘴唇在说“波历”。

    她还记得他在这里的名字。

    在墙壁在他的面前开出门来,在他走进一半沉浸在早晨明亮的阳光里的实验室,在苏珊把她亲切的微笑转向他这里来时,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那是纳丝林?

    他连招呼都没有打,没有说教授早晨好,连教授这个称呼都没有说。

    可是苏珊保持着她的优雅。她说:是的。我的助理是纳丝林。

    他说:她为什么被警察带走了?她犯了什么事?

    苏珊的微笑变成了惊讶。就连她的惊讶都有一种优雅的味道。她说:怎么会呢?不可能啊。她是来告别的,把书还给我。她是一个人来的啊。

    波历看到了她手指着的她的超净工作台上放着的一本书。

    波历明白了。简单地说:一,那两个警察没有上来,而是在下面通道里等着纳丝林。二,纳丝林没有对苏珊说她是被警察押送来的。三,很明显,这又是淘汰,又是一个他认识的人被淘汰了。四,这位白肤色纳丝林之被淘汰是因为他的到来,就像当初恩鲁被他替代掉一样。

    他感觉到心的抽搐。又一个。他甚至想到了半山。也许不至于那么严重。但愿吧。他只能为她祈祷。

    他没有必要跟慈祥和蔼的苏珊说这些。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等待着她曾经的助理的是什么。这样也好。跟她说了,也不会有什么作用,只会增加一个无辜的悲哀的人。

    她说:这个孩子也真是的,我送给她的书她偏要还给我。也好,她对研究这些兴趣本来就不大。她应该去找适合她的兴趣的事情。

    他没有问那是一本什么书。这时的他,脑子里没有闲着的空间。他的心是痛着的。

    他知道苏珊想跟他说业务的事情,可是他知道他不是没有听到她在跟他说话,而是没有听进去。他不是想要不礼貌。他只是处于一种醒着的梦游状态。

    午餐后,他回到小楼里。苏珊还没有吃完午餐回来。这么说吧,这时候的他并没有从醒着的梦游状态里完全地走出来。

    他无意识地看着实验室里的东西,包括那些生物反应器,那台3D打印机,还有苏珊桌子上那本书。

    不知道在第几次经过苏珊的桌子时,他拿起了那本书。应该说他像是百无聊赖地拿起了这本书。也就是苏珊说的她送给了她的助理纳丝林而纳丝林在告别时又还给了她的那本。

    这是一本英语的科学专著,内容是关于把成年人的任意细胞转化成ips细胞即诱导性多能细胞的技术程序,以及把ips细胞转化成任何一种人体细胞的理论设定,作者是丘野百惠,干细胞研究领域这个划时代的突破的实现者和领导者,日本最了不起的生命科学家、也是全世界最了不起的生命科学家之一。她和海上伸弥并列,被列入了当代生命科学家之最。这是他波历的专业领域,这本书是他非常熟悉的,里面相当大的一部分他可以说已经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

    他漫不经心地打开了这本书。然而他的手开始发抖。只翻到扉页那里,他的手就开始发抖了。

    因为,这本书的扉页上有两行手写的字,是用英语写的,一行是“赠予亲爱的纳丝林”,第二行是署名,署名是用双语写的,英语写的是Okano Sayuri,后面用汉字写的是:丘野百惠。

    他轻轻地把这本书放在了桌上,因为他担心他的手会把这本书给撕破了。

    难道苏珊就是丘野百惠?

    这也是他们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提出的问题。

    他们三个人当然是波历的同乡若雪、娜拉和云吴。提出问题的地点是在海的浪花在他们周围溅出各种花样来的海滨礁石上。时间是晚餐后。

    波历的回答是:无可置疑。千真万确。

    他犹豫过。他本来是不想回答的。其实他本来甚至不想跟他们出来散步。可是,他直接就被他们三个人堵在食堂门口了。他们是三室、四室的,他们的食堂就在我们食堂的旁边和斜对面。可是他们就在小食堂的门口堵着他。解释一下,他吃饭的地点没变,仍然在第二食堂。

    娜拉说:你是怎么啦?波历说:没什么呀。若雪说:你这两天好像在躲着我们。云吴说:快吃吧,我们等你。

    他确实是躲着他们,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对他们说,说什么。本来这没有什么,很正常,可是他的耳边不时地响起阿尔贝特的警告,他的眼前不时地浮现浅肤色的纳丝林的目光,那雾一般的出没着各种情调的目光。他后来回忆过想过,他觉得阿尔贝特的警告针对的好像并不是他,而是他的朋友们。他说了“你的朋友们”,毫无疑问,波历认识到,他说的是谁他清楚我也清楚,恐怕这个细胞滩上没有人不清楚,但没有人比阿尔贝特们更清楚。这里面会有科雷,会有黑皮肤的纳丝林,但最主要的无疑是他们三个人。

    走向大海的路上,好像是约好的,居然没有人说话。波历的左边是娜拉,右边是若雪,后面跟着云吴。他差点笑出来,怎么摆出了这么一个押送的阵势来?可是他笑不出来,其实他很感动。

    在礁石上坐下来,他的第一句话已经表明了他的决定。他说:我告诉你们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哪些是需要保密的,反正,全部都要保密。这可能关系到我们四个人的生死。

    他不是虚声恫吓。他几乎就是脱口而出的,完全没有想好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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