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棠从书房的正门出去,向西走过偏厅和正厅,便是赵渊的寝屋。
房门虚掩着,她素手推门而进,恰遇上赵渊披了外裳出来。
赵渊低眉瞧了一眼险些磕在自己胸口处的小丫头,略略后退一步。
“造访别人的寝屋需先敲门。”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不悦。
沈青棠自知有投怀送抱之嫌,不过转念一想,她本就是要主动亲近他的。
否则,要等这座大冰山纡尊降贵地接近她,恐怕要等到天荒地老去。
于是她假作不解,耳垂含着粉意:“房门未锁,玉奴还以为爷允玉奴进去呢……”
“倒是玉奴想岔了……”
赵渊一听,便知她又要摆出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心里狠狠一激灵,连忙打住:“下不为例便是。”
“不是说要习字?随我来便是。”
沈青棠眉眼弯弯地跟在他身后:“多谢爷大人有大量……”
金影正倚在后窗外,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飘飘悠悠的白云。
一见二人这么快便返回,打量了一下二人齐整的衣衫,心下连连惋惜。
沈娘子这般容貌,竟还没成事,他家主子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些……
“有话便说。”赵渊瞧见金影在后窗鬼鬼祟祟地探头,嗓音微凉。
金影回神,连忙将手中的卷轴呈给赵渊,好让他抽空细看。
赵渊将卷轴放在案几的一旁,取了宣纸来:“你且写几个字给我瞧瞧。”
沈青棠笑嘻嘻地拿起笔:“若写得不好,爷可别笑话玉奴。”
“无妨,多写写总会写好的。”赵渊以为她是字迹粗陋,所以才不敢落笔,难得好心地宽慰道。
沈青棠执着狼毫,觑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写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
跃然于宣纸上的字迹柔美清丽,虽笔锋稍拙,却是时下闺阁女子常习的簪花小楷。
赵渊无视她脉脉含情的眼神,拎起宣纸瞧了几眼。
“不错,不必再学了。”
这字形比他见过的那些武夫的可好上太多了,便是常年抄经的老夫人,字体也并无她的那般隽秀。
沈青棠微微睁大双眸,不学了?那怎么成!
她好不容易谋算来的机会,能同他日夜厮守呐!
“这字儿不够大气,爷可否容玉奴摹您的字儿?”她将宣纸撇在一旁,红着脸央求道。
“男子的字过于粗犷,不适合你学。”赵渊瞧了瞧她伶仃的手腕,料想她腕力不足,便拒了。
“玉奴喜欢,那便适合……”沈青棠坚持道,面上红云未散,“再说了,学不学得成玉奴都不会往外说的,爷不必担心堕了您的威名……”
闺房之乐嘛,往外说有什么意思?沈青棠暗搓搓想道。
她将话说到这份上,赵渊虽不赞成,却也由她去了,欠身从一旁的小几上取了两本自己批注过的书籍。
“且自己摹两日罢。”他说完,便埋头于自己的公事。
啧,这夫子也忒没耐心了,沈青棠暗暗腹诽道。
翻开一本,却是«孙子兵法»,无聊得紧。
不过赵渊在字里行间写的批注倒十分养眼,笔走游龙,甚是洒脱磅礴。
“玉奴先替爷磨墨吧。”她讨巧地上前,半边玉臀挨着案几,生疏地捏起了墨条。
赵渊瞧了砚台一眼,指点道:“又不养鱼,倒恁多水作甚?”
沈青棠暗暗咬牙,若不是因着你是我的郎君,非得给你紧一紧皮子不可!
她将砚台中的水倒掉些许,懵懂地问道:“如此,可行了?”
赵渊颔首,鹰眸落在奏折上,提笔批注时总要先瞧一瞧砚台。
“太浓了。”
“是……”
“太淡了。”
“是……”
“手指拿上去些,挡住蘸墨了。”
“……”
沈青棠觉得自己十余年的好脾气,被这盏墨毁了个七七八八。
许是折腾够了,也许是她磨的墨实在难堪大用,赵渊终于大发慈悲,叫她去一旁的矮几上自行习字。
矮几恰在赵渊办公的案几右前方,此时恰有晨光洒落,映得她捏笔的玉指白若初雪。
“爷……”不过半盏茶功夫,甜软的嗓音响起,语调中带着几分踟蹰。
赵渊微微拧眉,他就知道她不会安安分分地习字。
“何事。”他手上的动作不停,食指在金影方才送来的那卷画儿上摩挲。
“这字儿玉奴不认得……”沈青棠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端着书册走到他身旁,素手点着书上的一个字。
赵渊头也不回,从身后的书架抽出一本«说文解字»。
“且从里面翻一翻。”
这本书足有他半掌厚,足够她安安分分翻上一会儿了。
沈青棠:……这位爷您也太敷衍了些……
她不好计较这位“夫子”的做派,捧了书却不离开,眸光落在他身前摊开的卷轴上。
卷轴上左边画着半幅烟雨江南图,右边却是一片空白。
沈青棠瞳孔微缩,将目光移至落款处——随云居士,永元九年冬月。
赵渊敏锐地察觉到身侧的小娘子气息微乱,猛然回头,只见她仓促垂下羽睫。
“怎的,你认得这画?”他的语气比她以往听过的都冷冽,词句间藏着锋利的寒意。
堂堂大理寺少卿,亲自审问过的犯人如过江之鲫,他们的每一个细微神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沈青棠吓了一跳,强自镇定下来,心知哪怕此时自己说不认得这画上的地点,他也不会相信。
唯有叫他以为自己的慌乱是另有隐情。
“嗯……幼时曾在此处游玩,险些溺了水……”她的小脸苍白这,纤纤柔荑轻捂胸口。
赵渊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手上,她的手指正轻轻颤抖着,似是怕极了。
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便是真的同那些人有所勾结,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那你可还记得这是何处?”他缓了语气,撤去浑身上下迫人的气势。
沈青棠察觉到他的变化,微微松了口气。
“记倒是记得,”她的眼神游移着,嗓音依旧软乎乎的,“只是……”
“只是什么?”
若非此事事关重大,他绝不会有这样好的耐心同她周旋,赵渊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