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承勋没有理会陈洸,只是阴沉着脸,在散衙后就将这事告知给了杨惇等同僚。
很快,朝臣们就都知道了此事,不少南方籍的官员都因此气愤不已。
但他们又都不好明着表达不满,而弹劾张鹤龄与张延龄,只能把这股气憋在心里。
且不论,有多少南方籍的文官因此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乃至恨不得把张鹤龄、张延龄抓来咬上两口。
对于皇帝朱厚熜而言,至少钞关税的新税政总算没有因为勋戚们大闹而中断,也没有因此加剧内廷和后宫的矛盾。
仁寿宫。
“姐姐,陛下是真的好,没有因为我们不满新政就骂我们,只用新的发财路子来说服我们支持新政。”
“这样的圣主仁君,弟弟们也没想到能遇上。”
张鹤龄也在离开京师前,而来张太后这里蹭饭时,特地也说起天子的好话来。
张延龄跟着一边大口啃着鸭掌一边说道:“是啊,还给我们赐匾,说我们是在为百姓做好事,就给我们赐‘仁爱亲民’的匾。”
“真的?”
张太后听到这里,心里更加欢喜,也就忙不敢相信地问了一句。
“弟弟们哪敢骗您。”
张鹤龄说着就把自己刚不久收到的谕旨递给了张太后:“姐姐你自己看。”
张太后便拿起谕旨看了看,一时越看笑容越灿烂:
“好,真好!”
“平常别的赏赐也得,但难得的是这个,还没外戚得过!你俩还是第一次得这个彩头,这才是真光耀我张家门楣的彩头!”
“有陛下的这句金口玉言,将来你俩在史书上也不至于名声太难看。”
张太后还是很在乎自己两弟弟将来身后之名的,所以,在见到这么一道谕旨后,比得知嘉靖赐自己两弟弟金银珠宝还要高兴。
为此。
张太后也难得对自己两弟弟嘱咐道:“那你们接下来可要做好这事,要真的能帮到百姓,别让陛下失望!”
“放心吧,姐!”
“弟弟已经打听过了,江南那边各寺院的利息高的吓人!用陛下的话说,就是江南的贫富差距太大,豪绅们垄断了白银等可作交易的贵重之物,所以,我们哪怕把在京畿放的利加高三倍到江南去放,江南那些需要借钱的百姓也只会说我们比菩萨还菩萨!”
张鹤龄说着就把剩下的两鸭掌给端起来倒进了碗里。
张延龄见此也忙把一盘没吃完的虾仁端起来,也全倒进了自己碗里,然后,还立即用筷子去夹鱼翅。
张太后见此忙劝道:“慢点,别抢!好歹都是侯爷了,怎么还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这不是要让陛下看见我们张家的忠心,赶着亲自去江南为百姓做好事嘛!所以,我们早饭都没吃,就赶着去兴明银行提了款,然后就进宫向您拜辞来了!”
张鹤龄忙回答了起来,然后就见张延龄已经在打包装鹿肉包子,忙喊道:“你干什么,那包子老子还没吃几个呢!”
“我想着接下来得好长时间不能进宫吃到这大内做的鹿肉包子了,所以就想着带些在路上吃。”
“兄长,你何必跟我抢。”
张延龄一边咀嚼一边忙说道。
张太后见此则道:“那也不用这样,我吩咐宫人给你们准备一份就是。”
两人听后大喜,忙道了谢。
张太后则在张鹤龄和张延龄两人提着一盒鹿肉包子而打着饱嗝离开后,就去了坤宁宫。
因为她听闻皇长子病好后,皇长女则又开始发烧了,想着皇帝这么为她张家着想,也就决定主动来看望看望,哪怕生病的只是皇长女不是皇长子。
不过,张太后刚朝坤宁宫走来,就见自己派去坤宁宫提前通报她要来坤宁宫的女史回来说:
“娘娘,奴婢刚才在坤宁宫听到皇爷身边的人说,周太医被人下毒害死了!”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张太后听后微微一颤,整个人也心里不由得一紧,她是知道周太医对皇帝的重要性的!
现在周太医没了。
张太后也能意识到这会给皇帝和给后宫诸人带来多大的不安。
“那就先回去吧。”
张太后便没打算再去坤宁宫。
因为她知道,皇帝肯定现在心里很愤怒。
朱厚熜此时的确在坤宁宫暖阁外坐着,牙齿紧咬着下唇,几欲咬出血来,痛感也越来越明显,但他没有松开,眼神也越来越充满杀气。
周太医的死,让他的确骤然感到不安,更有一股怒火仿佛要从胸腔喷薄而出。
毕竟这不仅仅是因为害死了他最信赖也是目前王府随从医士中医术最高明的太医,还让他和他身边的家人失去了最可靠的安全保障。
何况,关于明朝太医院的阴谋论,他在前世也有过耳闻,所以,周太医被杀,他不可能不害怕,害怕自己得了病怎么办,害怕眼下也因为时疫流感跟着发烧的皇长女是不是就会治不好,害怕皇嗣,害怕可以替自己稳住后宫张太后的生母蒋氏会因此提前薨世。
朱厚熜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
甚至……
他仿佛都能听到有人在暗中窃笑的声音,甚至能听到这些人在窃笑说自己要是再为百姓做好事、再重用王阳明、张璁、桂萼、熊浃这些改革派,就坐等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坐等成为英年早逝的皇帝。
“反啦!”
突然。
朱厚熜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声,似乎要把这些声音都赶走。
啪!
同时。
他也把几案上的茶盏摔在了玄色金砖上,产自景德镇的宫用茶盏,如飘落在地的梨花,被疾风一吹,散落了开去。
“去查!”
镇抚司的张镗这时正立在他面前。
在听见朱厚熜这么吩咐后,张镗就陈词道:
“皇爷,臣已经调阅了京师各药铺买砒霜、鹤顶红等毒药的药店,皆没有发现可疑的迹象,也问了在周家的明暗眼线,周家的人最近也没有可疑的迹象,而周太医也素来深居简出,即便出行也有所派锦衣卫暗中护着。”
“所以,以臣愚见,如今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周太医在太医院的同僚下的黑手,毕竟能医人者,往往也能杀人!他们可以不用现成的毒药,而自配自制!”
朱厚熜对此颇为赞同。
他早就下旨让锦衣卫对周太医加强保护。
所以,如果周太医还能被害死,只能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太医院同僚或家人。
锦衣卫既已排除了他的家人,那就只能是其太医院的同僚。
“皇爷,太后让我奴婢来报,皇长女身体越发烫了,请速派太医来。”
这时,伺候皇长女的女史胡秋英疾步走了来,一脸焦急地向朱厚熜跪下奏禀道。
朱厚熜也心急如焚,想了想后就对张镗说:
“你亲自去太医院,把在院的太医全部叫来!”
张镗拱手称是。
接着。
张镗就跑着离开了这里。
朱厚熜则也在房间踱步起来,时不时地就咬咬牙,低声咒骂着“该死”二字。
坤宁宫的姚皇后也急得要哭,不时地就用脸贴了贴自己怀里皇长女那红扑扑的脸,而焦躁地道:“怎么越来越烫啊!周太医怎么就在这个时候被人下了毒!”
蒋太后也已跪在佛龛前开始念佛。
姚皇后这里在说完话后,就看了看外面,看了外面的皇帝朱厚熜一眼。
此时外面的天色越发阴沉的很。
冰冷的冬雨似乎能让一切都可以迅速失温。
即便是宫墙内常绿的桂花树叶也微风中打着哆嗦,坤宁宫养的锦猫也老老实实地从屋檐下跑进了屋内,蜷缩在了火炉旁。
待到彻底乌云密布到让紫禁城如处于傍晚之时的时候。
朱厚熜才看见有影影绰绰的一群人,才朝自己这边跑了来,这些人除了领头的一人外,皆提着盒子,穿着夹棉官袍。
明显是太医们。
朱厚熜现在是对他们既充满期待又充满疑忌。
“给陛下问安!”
“免礼,先站在听朕说话。”
朱厚熜在这些太医走来后,就说了一句,然后沉声说道:“朕先把无情的话说在前头,现在朕要你们立即去给皇长女问诊,如果治得好,朕厚赏你们,官衔加三级,赐世荫;如果治不好,全部陪葬!”
朱厚熜最后一句,说的特别冷酷,就如此时绵绵不尽的冬雨一样。
太医中,不少都因此打起寒颤来,且一时皆未答语。
“怎么,你们因此不满,而不愿意治?”
朱厚熜问道。
这时,一太医站了出来,跪在了朱厚熜面前,伏首道:“陛下,臣愿意!请陛下先准臣去给皇长女去看病。”
“去吧!”
朱厚熜说了一句。
这太医也就称是走了进去。
而朱厚熜这时也看向了其他太医:“你们也进去,待会看看他的医案。”
这些太医皆称是,而跟着走了进去,只是有不少开始双手合掌暗自祷告起来。
朱厚熜这里也跟着走了进来,面沉似水,且在看见皇长女那烧的皮肤快皲裂发黑的面部时,面色就更加阴沉。
他现在很担心皇长女有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