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虽然朝臣为王琼起复的事吸引了注意力,但天下缙绅对为他们说话的抚按被撤换还是在积极发声的。
湖广巡按柴文就在紧跟着被换掉后,黄文升等湖广乡宦就立即来湖广抚院请愿,请巡抚舒晟为民上疏请旨留任巡按柴文。
“你们的官爵功名已被革,按礼,该跪着见本院!”
但在这时,湖广巡抚舒晟告知了一个让他们很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翰林出身的黄文升更是不敢相信地问道:“中丞所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
“吏部和礼部下了革官爵功名文书到本院。”
“夏税已过,你们和你们家人的官爵功名皆已被褫夺!”
舒晟说后。
黄文升和在场的好几个缙绅直接晕厥了过去。
没有晕过去的缙绅也呆滞在原地。
其中,邓墨就问着舒晟:“中丞,文书能否给我们看一下?”
“跪下!”
舒晟突然大喝一声。
邓墨等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然后。
舒晟才让衙役把文书发到他们自己手里,且道:“反正都要发给你们,现在就发了吧。”
“记住,你们现在是庶民了,所以役钱是要交的。”
舒晟接着还提醒了一句。
而邓墨这时在看见文书后则浑身一颤,然后问着舒晟:“中丞,能否代我们问问朝廷,我们现在缴齐,还能不能复我们的官爵功名?”
“家中子弟考取功名也不容易啊!”
“再说,好好的缙绅仕宦之家,突然变成了黔首,祖宗也无光啊!”
邓墨跪在地上哭诉了起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赶紧先把欠缴的缴起来,包括已经该缴的徭役钱!”
“别等到朝廷下旨,让你们家中子弟一辈子也不能再考功名,乃至三代都不能考。”
舒晟呵呵冷笑后就说了起来。
且说。
同朝中,许多不支持对未如期缴足秋粮的缙绅革除官爵功名的官员一样,天下缙绅们在知道朱厚熜让步,下旨表示只需缴足八成就可以不革官爵功名后,天下欠缴秋粮的缙绅们也的确如毛纪等所言,反而以为朱厚熜是不敢来硬的,不敢真的革了他们的官爵功名,很多也就没把圣旨当回事。。
但事实却是,待到夏税开征时,凡事没有如期缴纳秋粮的缙绅家中的官员士子,都被悉数革职削功名。
吏部尚书王阳明就按照户部报上来的欠缴秋粮的致仕官员名单,将这些人直接革官爵!
礼部尚书吴一鹏这里,也奉旨悉数将这些欠缴秋粮的士子革除功名。
京师。
“安磐,你已被削职为民,因四川巡按报,你家未如期缴足秋粮!”
“这是吏部奉旨将你削职为民的文书。”
“从现在起,你不能再待在皇城内,否则必以乱贼处置!”
正积极进言说王琼如何奸诈不能用的兵科左给事中安磐,就在六科廊,收到了自己被削职为民的文书。
“不是,朝廷来真的吗?!”
安磐在看见吏部给自己削职为民的文书后,一脸愕然。
“赶紧离开!”
而皇城值守亲卫在这时已经开始驱赶他。
安磐只得先出了皇城。
而他一出皇城,安磐的弟弟安钦从礼部的方向跑了来,哭着道:
“哥,我的举人功名被革了!”
“我整整考了五次乡试才中啊,十五年的光阴啊,结果我又变成白身了!”
“呜呜!”
“都怪你,不让我们缴足秋粮!”
安钦随即就蹲地哭了起来。
安磐听后也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也一脸怅惘起来。
他是真没想到朝廷来真的。
但朱厚熜不但是来真的,还对毛纪吩咐道:
“传旨,凡欠缴秋粮的缙绅若不能在七月之前补缴完成欠税和新增的徭役钱,就永不准参加举业,且押解来京,等候问罪!”
……
……
“什么!”
“还不缴就要永不准科举?”
“朝廷明显是来真的了,我们赶紧补缴吧,别真的连重新考都没资格了!”
被削了官爵功名的缙绅们在看见这旨意后彻底丧胆,且也真的人心惶惶起来。
于是。
在嘉靖三年的七月,去年秋粮和今年的夏税,明面上欠缴的缙绅皆已完成缴纳,这让朝廷去年的秋粮和今年夏税收入合计折粮依旧达到了三千多万石,而避免了岁入不足导致开支无着落的问题。
值得一提的是,东莱金矿也在夏言如实奏报没有矿尽后,而得以继续开采。
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
东莱金矿作为直接由中央朝廷管理的矿场存在,就同遵化铁厂等官办工场一样。
在大议礼中有突出表现,与张璁、桂萼等一样是真正帝党成员的户部员外郎霍韬,成了主管东莱矿场的第一任总管。
在霍韬去东莱之前,东莱的矿工们正处于惴惴不安之中。
因为有同情他们的东莱知州衙门的善良胥吏杂役,向他们透露了闽地豪右勾结官僚侵吞矿产,还要将他们发卖给西夷为奴的事。
这让他们因而非常不安,担心有一天,朝廷真的让他们去开垦荒田,而实际上却被闽地豪右和贪官污吏卖给西夷为奴。
“我们在这里虽然日子过得苦点,但好歹也有个家的样子了,不少还成婚有了子女,可为什么苍天还要这么对待我们?”
“那些豪右贪官为什么就这么没有良心,我们不少好歹也曾是他们一样的士大夫,他们就半点怜悯之心都没有吗?!”
被流放在这里的徐阶从兄徐璘,就因此在霍韬来到东莱的这一天,颇为愤慨地在一众南直同乡面前控诉起来。
徐璘一开始来东莱的时候,非常害怕,害怕自己会死在这里,尤其是他在看见渺渺茫茫的大海后更是感到极度恐惧。
等到他被押到了东莱金矿矿区后,更是夜夜以泪洗面,晚上做梦都在喊要回江南,说这里的日子好苦,挖矿好累,经常被砸到手,弄破皮,吃的也粗糙的很。
但到了现在,他已经渐渐适应,甚至还和一来自昆山顾氏的女子成了平民夫妻。
所以,当他知道他好不容易适应的矿工生活又要被打破,乃至要过上更惨的生活后,自是非常不能接受和不安。
他的妻子顾氏更是抱着为他新生的婴儿哭泣起来。
徐璘在这么说后,同被流放至此的顾履坦则跟着叹气道:“这都是我们该承受的罪孽!谁让我们自己先欺君欺国了呢?”
说到这里。
顾履坦说着就站起身来道:“现在沦落为被流放戍边的草芥之民,我才明白,说什么也不该跟朝廷作对,因为这是违背天理的!所以,我们才会如今遇到这样的劫难!”
“存天理,灭人欲!”
“虽然是从小就在学这朱子圣言,也从小就在念!”
“可最终还是被人欲所迷,忘了忠君天理啊!”
顾履坦说着就落下泪来。
“说的好!”
霍韬这时出现在了这些人面前,一脸笑意。
徐璘和顾履坦等不由得一惊,忙循声看了过来,就身着五品官服的霍韬,正拿着火把,脸黑而身材瘦削,但两眼却是炯炯有神。
“不知大老爷是?”
徐璘这时先问了一句。
“这是户部的部郎霍老爷!来奉旨总管这里的金矿,你们这些矿工还不赶紧跪下磕头!”
跟着霍韬一起来的金县县令郭咏这时吩咐了一声。
徐璘等大喜,忙跪了下来。
徐璘甚至又主动问道:“敢问霍老爷,也就是说,我们不会被卖给西夷为奴了?”
虽然金矿换了人,让徐璘意识到可能闽地豪右劣绅和贪官污吏想侵吞金矿的阴谋已经破产,但他还是担心新来的官还是会为了捞取好处把他们卖给西夷为矿奴。
“自然不会!陛下已有明旨,我等官僚要是走私人口,包括走私你们这些被流放的罪犯,就以通敌卖国罪论处!”
霍韬回答道。
“太好了!”
“陛下仁恩如天,没有完全不把我们当人!”
徐璘和顾履坦不禁相视一笑。
“另外,原东莱知州张纶等一众贪官污吏和豪右劣绅已因合伙欺瞒朝廷、暗通夷贼以谋不轨而被陛下处置!”
霍韬说后就朝天拱手道:“吾皇圣明!已下旨以后由朝廷直派朝官负责东莱矿产,设矿场,你们以后皆是朝廷直管的矿工,所以,地方官衙将无权再管你们!望你们好好改造,争取尽早完成任务,返回自己家乡!”
“我等谨记部郎教诲!”
徐璘等忙笑着回了一句。
接着。
霍韬就问道:“谁是松山徐璘。”
这时,徐璘答道:“罪人正是松山徐璘。”
霍韬则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给徐璘:“令弟徐编修有信给你!”
徐璘听后大喜,忙接过信来,在看信后不由得泪流满面,道:“我还以为他们把忘了!”
次日。
东莱金矿就重新开始了采矿工作。
徐璘等自是已熟能生巧,开采金矿的效率很高,而且他们在经历差点连矿工都不能当的日子后,也不再排斥当矿工。
不过让徐璘等被流放没想到的是,没多久,他们这里就来了许多新流放者,甚至大部分都是僧尼。
徐璘因为徐阶的关系,很得霍韬尊重,也就能够常与霍韬说上话,便来问着霍韬:“部郎,为何又来了这么多僧尼?”
“湖广那边在推行新政,大灭佛寺!”
“所以,流放的僧尼会比较多!”
“正好,你去当这些僧尼的工头,负责监管他们,一来看在徐编修的面子上,二来你好歹进过学也管过人,到时候这些僧尼采的矿里,你可以抽成交上来作为你要交的采矿额。”
霍韬说道。
徐璘自是感激不尽,且在接下来积极监督起这些僧尼来。
“赶紧采!”
“死秃驴,既然敢对抗新政,就该知道会有今日这样的下场!”
啪!
一肥头大耳的和尚在被徐璘抽了后,不得不在忍痛抽噎着的同时,加快了采矿的动作。
不过,也因此,开采的速度加快了不少,每月运回内地的金矿数额大幅度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