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年十月初一。
因大明正处于总体气候转冷时期,所以,紫禁城在这个时节已披上了白氅。
朱厚熜也不再于云台门召见大臣,而改为在殿内暖阁会见重臣议事,还会提前令人再次备上火炉热茶与甜粥。
这已是他嘉靖朝的规矩,火炉热茶自然是为让重臣冒寒风来殿内后可以取暖,而甜粥则是为顶饿,补充血糖。
天越冷,人饿的也越快。
“巡抚都御史张嵿、广东副使汪鋐具名上奏,佛朗机请求派使者来京朝见,请问圣意准否。”
朱厚熜正喝着薏米淡粥时,首辅毛纪就向朱厚熜汇报了一件需要朱厚熜亲自处理的外交事务。
“准其进京,同所押俘虏一起押进京。”
朱厚熜咽下粥后,就回了一句。
佛朗机在朱厚熜继位后,已经跟大明打了两次战争,朱厚熜正打算好好问其动机,自然也就答应了这事。
毛纪颔首称是。
而接下来,毛纪又奏道:“刑部尚书赵璜、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时忠、大理寺卿张璁上奏,三法司已审问明白妖僧觉安、妖尼妙善所犯诸事,两人的确如锦衣卫所查,以乌香为饵,诱使宗亲僧尼士民谋乱,且挑唆辽王朱致格毁兴献帝陵墓,而实现夺陛下天命的目的!”
锦衣卫在拿了觉安和妙善后,就还是按朝廷制度,把这两人交由三法司审问议处。
至于张纶、来渊则因为事涉欺君,且证据确凿,还涉及文官士大夫,故而由锦衣卫直接用刑审问,以挖出背后之人,也就没有交三法司审问议处。
另外,到现在,相应九卿官员已经廷推完毕,所以,工部尚书赵璜升为了刑部尚书,南京右都御史王时忠成了左都御史。
值得一提的是,经过廷推,王阳明成为了吏部尚书,王宪回朝担任兵部尚书,席书成为户部尚书,工部左侍郎童瑞成为工部尚书。
因为觉安和妙善之事,主要是涉及藩王和僧尼,所以三法司审的还是认真,也就还是挖出了觉安和妙善所有的犯罪事实。
朱厚熜听后就吩咐说:“既涉谋乱,那就将朱致格革除王爵,还有长史何宠,一并押解进京候审!另外,将觉安、妙善押去湖广,让其进行游寺示众,同时指认同党!”
“是!”
朱厚熜接着又问着毛纪道:“还有哪些需御前奏对的要紧事?”
毛纪道:“还有一事,便是巡抚湖广都御史舒晟和兵备道副使桂萼被许多御史给事中弹劾,言这两人在湖广借严打之旨,残害官绅,杀僧灭道,迫害异己,使湖广冤魂密布,人人惶恐,故请旨对这二人严惩,且结束严打之旨!”
“有多少弹劾的?”
朱厚熜问道。
毛纪拿出一沓来:“这些都是,内阁还有一百余封没有带来!”
“你怎么看?”
朱厚熜问了一句。
毛纪回道:“官情的确汹涌,士绅们怨声载道,再加上,说袁公与民争利的流言蜚语本就甚嚣尘上,臣担心再这样继续严打下去,恐湖广真的要大乱,乃至整个朝廷都要大乱!”
“所以,以臣愚见,虽说巡抚萧公之死一案未能真相大白,但为平息众怨,还是应该提前结束严打为好,不然,如此下去,臣恐舒、桂二人的安危也会成问题。”
“这个时候应该怕的是那些为非作歹的盗贼,而非是我们!”
“官情士怨怕什么,难不成他们还真的因为朕让舒晟、桂萼他们在湖广严了些,就要造反?!”
“朕倒是不怕他们造反!”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看向毛纪说:“你们也不要怕,有朕在,这大明就乱不了!”
“至于舒晟、桂萼二人的安危。”
“内阁直接下道明旨,这二人如果在湖广有什么差错,那严打就永远也没有结束的一天,甚至还会加大力度!”
“毕竟已经殉职了一个巡抚,如果再殉职一个巡抚加一个兵备道,朕只能觉得他湖广是彻底的要反了。”
说完后。
朱厚熜就对毛纪又说道:“至于严打什么时候结束,一是要看谋害巡抚萧琮的幕后凶手何时会被查获,二是要看严嵩在湖广所奏之事何时到。”
毛纪拱手称是,他意识到皇帝这是拿严打做筹码,来威逼湖广士绅按照他的意图来实现某些目的。
“觉安和妙善这两僧尼所为,让朕发现,这湖广的僧尼乃至整个天下的僧尼都需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不然的话,只怕,天下宗室士民都要被他们给挑唆坏了!”
“朝廷给他们免役之恩典,是让他们为朕的江山安稳祈福,不是让他们砸朕的锅!”
“所以,干脆下道诏旨,天下僧道之人虽免役,但有为国祈福,为民消灾之义务,故每人每年需按寺田多寡纳银为功德钱,便于朝廷用此钱定期派高僧为国祈福、为民消灾,功德钱收取标准就按百姓收徭役钱的标准来!”
朱厚熜这样做就相当于废了天下僧道的免役特权,只是名义上说成是收功德钱。
毛纪听后颇为震惊,他是真没想到陛下会这么狠,直接借此把天下僧道的免役特权给废了!
如此一来。
天下僧道还怎么接受投献,进而成为大地主?
同时。
天下权贵官绅还怎么通过让自己家族中一人成为僧道,而建自己家庙,进而把家族所有土地归纳到家庙名下,而可以实现即便家族后世子孙不成器暂时无人确定功名身份也能逃避徭役的目的?
毛纪虽然很欣赏皇帝的魄力,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做,是彻底得罪天下僧道和权贵官绅,便谏言道:
“陛下请三思,这样会令天下僧道非常不满,恐他们会因此对朝廷有更大的怨言,而进一步挑唆愚民起事造反,而乱我大明的社稷江山啊!”
当然。
毛纪不会直接说士绅也会不满,只会说僧道们会非常不满。
朱厚熜听后反问道:“那现在朝廷给他们厚待,他们有感激朝廷吗?!”
“朕不过是放低息贷助民,他们就恨不得坏了朕的帝业,恨不得天下大乱,可以说半点慈悲之心也没有。”
“朕厚待他们还有何意义?”
朱厚熜说后,毛纪不得不匍匐道:“陛下息怒!这只是个别僧道不德,非所有僧道!”
“如果只是个别僧道不德,大部分僧道都能体谅朝廷,忠于社稷,仁爱百姓,那就更加不用担心收功德钱会让天下大乱!”
朱厚熜回答。
毛纪一怔,他被朱厚熜这话怼的哑口无言,只得拱手后折中言道:
“陛下说的是,但臣认为,即便是个别僧道不德,也应该防着他们生事而借此残害百姓,因为哪怕政策只是稍许失误,但到了下面,对一个普通百姓可能就会造成灭顶之灾啊!”
“所以,臣认为,在大部分地方都还没有像湖广一样加强地方吏治之前,还是不宜全国推行,当只先在湖广试点为好,待全国也像湖广一样增设了巡检司巡检所,还有观风整俗使,乃至加了官吏俸禄后,再推行也不迟!”
朱厚熜对此微微一笑。
他知道骤然在全国范围内,收回对僧道的免役特权,会造成很大的动乱,会让全国的士绅和僧道联合起来作乱。
所以,他本也只是打算先在加强了朝廷统治力量的湖广地区这么做,而别的地方则先按照湖广的模式增加官府力量,待将来再整顿僧道。
而他刚才故意在毛纪面前这么说,就是让毛纪好在接下来有这么个折中之言,让毛纪更愿意支持他在湖广试点收回僧道的免役权,进而试点整顿僧道。
“元辅说的甚好!”
“就按照元辅的意思,先在湖广试点!”
“传旨给严嵩,让他加强物议引导,让湖广上下尽快达成一致,开启功德钱制度,完成对僧道的整顿!”
朱厚熜也就在毛纪这么说后,笑着说了起来。
毛纪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皇帝这么爽快地就采纳了他的谏言,这让顿时意识到自己好像上当了,意识到天子似乎刚才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那么过于急切。
接着。
朱厚熜就抱着手炉在手,走到毛纪面前来,说道:“另外,也给湖广抚按去旨,让他们接下来要好好借此整顿僧道!”
“首先,排查所有僧尼道士有没有度牒,没有的,与其家仆,皆视为欲谋乱之盗贼,乃妖僧觉安妖尼妙善同党,流放东莱!土地全部收回给民!”
“即便是有度牒,也要进行考试,合格者只收其功德钱,不合格者,视为混在佛道中的妖僧觉安妖尼妙善同党,与其家仆亦流放东莱!土地全部收回给民!”
“再有,按照制度,凡僧道,男性年龄非四十以上,女性年龄非五十以上,不得出家!故凡在这年龄以下的皆裁革,夺回度牒,视为混在佛道中的妖僧觉安妖尼妙善同党,与其家仆亦流放东莱!土地全部收回给民!”
“有度牒,又考试合格,且年龄方面,男性在四十以上,女性在五十以上者,其所在寺院土地要进行清丈,以便收功德钱!”
朱厚熜说后,毛纪已是目瞪口呆。
因为他不得不承认,皇帝这谕示真要是被执行下去,就等同于灭佛毁道呀!
因为这样一筛选,只怕就剩不了多少僧道。
而剩下的僧道,也只会是真心愿意守清规戒律的僧道。
毕竟,能熟悉佛道经典而可以通过考试,又愿意交功德钱,相当于变相接受没有免役权而不能接受投献,且也不在乎年龄大而继续辛苦挣功德钱的,肯定对用佛法普度众生和用道术解救世人的这项事业是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