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纶怔在了原地。
夏言则在这时吩咐说:“韩平,让你的兵把这里的泥土都扒掉看看!”
“是!”
随着扒拉下来的泥土越来越多,夏言就看见越来越多的金矿。
“你就拿这个糊弄本官,糊弄朝廷?!”
夏言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张纶这时立即跪了下来:“中丞容禀!下官也没打算这么糊弄您,这都是底下那些人这样建议的,谁能想到您心细如发!”
“这么富裕的金矿。”
“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富裕的金矿。”
“这得朝廷带来多大的兴国之利,张知州啊张知州,你应该明白的。”
夏言则看着眼前的金矿一脸感叹起来。
“中丞能否借一步说话?”
张纶这时主动开口道。
夏言想了想道:“可以!”
随后,夏言在洗手后,就与张纶来到了一处高坡,且道:“说吧。”
“中丞说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富裕的金矿。”
“在下也没见过。”
“闽浙一带的大户都没见过。”
“连巡按也没见过。”
“但正因为大家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金矿,所以这金矿就不能落到朝廷手里,尤其不能落到陛下手里啊!”
张纶说了起来。
夏言迎着风,眺望着云翳,问道:“怎么讲?”
“本朝与前元、赵宋相比,士大夫地位大降,是为何?就是因为太祖当年迁走江南富户,使天下富可敌国者还是太少,财利太分散!”
“这些金子真要是都到朝廷手里,到天子手里,天子即便不会拿来挥霍,大兴土木,重赏皇亲国戚,恐怕也会行汉武帝之事,大肆用武!”
“这样一来,就会是武夫佞幸崛起啊!则我士大夫地位何存?”
“所以!”
张纶说到这里,夏言就打断了他:“所以,你们就打算私吞了这金矿,说金矿已经挖尽,好将来富可敌国,乃至能操纵天下?”
“我不过是一个被贬到这里的知州,富可敌国的不会是我,而是闽地的大乡宦,以及公和韩同知了。”
张纶回道。
夏言道:“你这是在侮辱我!”
“在下岂敢!”
“在下只是请公想想,您如实奏报朝廷,虽然不得罪朝廷,但您却违拗了这里的人心啊!”
“您若不如实奏报朝廷,则您的家族在江西那就能持续富贵下去!”
张纶又说道。
夏言想了想,问道:“如果我不违拗他们,他们愿意分我多少?”
“这座金矿,您的分润是一次性折银一百万两,分批运回您的老家。”
“当然不只这个金矿,还有这些人。”
张纶指了一下眼前的一大片茅舍:“还有这些被流放的罪犯女眷,他们很多都是被流放的士族女眷,有貌有才,虽然不少,只要公上奏确实矿尽,再挖已是劳民伤财,而等朝廷下旨停止采矿,就可以逼她们的丈夫把她们卖给西夷为奴,西夷很愿意高价买这些懂我汉地文化的士族女眷为奴,到时候定会收不少钱。”
“即便不挖矿,还是要改屯田的,怎么会逼他们丈夫卖了这些士族女眷?”
夏言问道。
张纶道:“中丞不知,这屯田不是真屯田,不过是因为皇帝有仁心,而不好直接说不管这些矿工与其家眷死活,所以才说改成屯田,进而再赚朝廷一笔屯田经费而已,谁会真的要来这里组织屯田,在这里屯田影响内地收高地租不说,又白给朝廷增加税源,还不如租给佛朗机人或者卖给佛朗机人。”
“所以,这些矿工是不可能有机会屯田,只要停矿,他们就会断粮,就只能卖妻卖女!乃至卖他们自己。”
张纶说后,夏言点了点头,只叹息说:“这些本是因对孝庙仁政有感情而流亡至此的南直士族九族,我们却还要加害他们!”
“这也算是让他们继续为孝庙、为天下士林而行大义之举!”
“何况,陛下本就恨他们入骨,也不会真在乎他们!我们只要做做样子就行。”
“公要不必太担心。”
张纶言道。
夏言道:“给我一份字据,以免我上奏后,你们又后悔不运那一百万两去我家乡!”
“字据已经备好。”
“他们早就知道靠涂泥不一定骗的了中丞!”
张纶从袖中拿出字据来,给了夏言。
夏言则呵呵一笑:“怕是想着能糊弄得了就糊弄了吧,这样就能省不少。”
半个多月后。
夏言回到了浙江镇海。
在这里,他写好了给朱厚熜的密奏。
他决定还是如实上奏。
因为他知道皇帝想知道的什么答案,如果这个答案不是皇帝想要的答案,那他绝对没好果子吃。
在京畿道的日子,他就已经领会过了皇帝的手段,知道皇帝对天下食利者的警惕性非常重。
夏言把密奏写好,且放进密奏匣子里锁好后,就交给了自己的家奴区忠,吩咐道:“你亲自送进京去,交到通政司。”
区忠称是,且在离开夏言这里后,就拿着密奏,先去了杭州,进了杭州的一处寺庙,见了在寺庙里暂居的盛权。
盛权问着区忠:“密奏带来了吗?”
区忠点首。
“再比对一下!这密奏匣子和我们仿造密奏匣子是不是绝对一样!”
盛权把自己带来的一份同样刻有夏言亲笔签名的密奏匣子,跟区忠带来的密奏匣子再次放在了一起。
区忠认真看了看:“是一样的。”
盛权认真看了一会儿后,也点首,随后,就用锤子砸开了夏言的密奏匣子。
原来,盛权等闽地大户早就知道了夏言要去查矿,而提前买通了他的家奴,而让其家奴趁着夏言不在,拿出了他的密奏匣子,让巧匠进行了描图仿制和做旧,以求以假乱真。
所以,盛权才敢对夏言的密奏匣子进行替换。
在砸开夏言的密奏匣子后,盛权就拿到了夏言的密奏,且拆开看了起来。
“臣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军务兼管盐政夏言谨奏,奉旨去东莱查矿,查得金矿的确已经挖尽,唯四周水足土润,可为屯田之处……”
盛权一边看着还一边念了起来,且渐渐地露出了笑容来:“老爷知道后肯定会高兴!”
……
……
夏言自己则在返回杭州时,先去了余姚,且在当晚于余姚城内单独见到了朱五,而将密奏匣子交给了朱五。
朱五拿过密奏匣子,在上面附上自己签名,且给了夏言回票后,就消失在了黑幕里。
原来,朱厚熜给拥有密奏权的大臣特地给了两份密奏匣子,为的就是要让他们在密报重大事件增强保密性,迷惑刺探机密者。
来自后世,有过信息泄露和保密经验的他,是知道信息保密的重要性的。
而且,他也清楚,历史上的明王朝就因为信息保密性不强,出现了很多重大失误。
比如经略杨镐征辽,人还没出山海关,其征辽方略就被努尔哈赤提前知晓。
还有陈新甲奉旨与满清与秘密议和,议和信件却被家奴给轻而易举的窃取,而泄露了出去。
乃至在万历时期,也有首辅申时行给万历的密揭,被六科给事中提前知道,而提前泄露出去,致使申时行提前离开首辅之位的事件出现。
所以,朱厚熜一直有注意加强保密制度,而明确要求要紧的事奏报,必须尽量减少中间环节,中间传递信息者,必须绝对可靠且专门化,传递者和接受者必须对所有人保密,包括家人和接头的人。
夏言这位巡抚大员的密奏,就只通过锦衣卫朱五传递,他的家人和家奴其实都不知道真正的传递路径。
朱厚熜也就在这之后收到了两份来自夏言的密奏。
一份是没有锦衣卫附属签名封条,一份是有锦衣卫附属签名的封条。
前者说的是东莱矿产确实已经挖尽,后者说的是没有挖尽,闽地官员和大户在联合欺瞒朝廷,且欲卖被流放汉家女眷给西夷为奴。
现在就他看如何抉择,他如果想息事宁人,就选择前一份,装着不知道这些烂事,如果想严查下去,就选择后一份。
而朱厚熜在看了后一份密奏后,就不由得想起了教员的分析,而更加笃信这些地主阶层真是天然地具有勾结外夷、出卖本族民众的特性,也天然具备当买办的动力,明明被流放的汉家女眷跟他们本来是一个阶层,却在其落难后没有帮扶之意,还只有落井下石借机生财之意。
地主阶层牟利的落后性与反动性,让朱厚熜只想尽快消灭他们,以免他们把整个民族真的要再次拖尽黑暗里。
为了避免这一切,让开辟的新资源利于国家和百姓,乃至将来可以开辟更多的新资源利于国家和百姓,朱厚熜需要抓典型,从严治理这些虫豸。
所以,朱厚熜只拿着后一份密奏,召见了内阁大臣们:“证据已经确凿,按夏言所奏,这些黑了心的连国家的大矿都贪,还要把被流放的士族女眷卖给西夷为奴!朕就没见过这么坏!立刻拟旨,着锦衣卫把来渊、张纶,都给抓起来,让地方有司把他们九族也都控制起来,在朝为官的也先鞠拿进诏狱!”
内阁大臣们对此没有感到意外。
好歹都是士大夫,他们对自己同阶层的人自是很了解的。
唯一让他们啧啧称奇的是,夏言居然会选择向皇帝透露实情,再有就是,皇帝居然能掌握到实情。
尤其是后者!
他们不由得对皇帝万里之外的实情掌握能力感到惊叹和害怕。
惊叹的是皇帝在加强消息的保密能力方面那么强。
害怕的是自己这些人将来哪怕致仕还乡后,恐也会被皇帝知道自己这些人真正在干什么。
但无论如何,东莱矿产既然已经真相大白,他们自然也就要遵旨照办。
随着一道道内阁谕旨发出,锦衣卫与地方有司也就正式出动缇骑和官军。
张纶这里在见过夏言后,为避免节外生枝,回了一趟闽地,亲口向巡按御史来渊传达了夏言去查矿的情况。
来渊听后笑着道:“浙江也有来信,夏言的确是这么上的密奏,现在看来,该与佛朗机人那边联系卖人与租地的事了!”
张纶则在这时问着来渊:“风宪,不知道下官那个升回京任主事的事?”
“武选司员外郎啊!”
来渊说着就笑了笑:“上任武选司员外郎桂萼去了湖广,这个位置,还没定下来呢!”
“风宪,您真是给了鄙人大恩啊!”
张纶忙跪了下来。
来渊抬手让张纶起了身,然后就挥手让张纶离开。
而张纶离开后,就回了驿馆,因心情不错就专门召了个粉头来陪自己睡觉。
当张纶与粉头脱得光溜溜,肏得正起劲时,就听得门突然被撞开,几个戴圆盔的甲士持刀闯了进来。
“是张纶吗?!”
粉头吓得尖叫,忙拿被子遮住隐私。
张纶也忙捂住自己老二,指着这些人问道:
“你们是谁,要干什么,我不叫什么张纶,我不过是个客商,借住驿馆而已,谁让你们突然闯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