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晟知道自己虽然是巡抚,但更应该以大局为重。
毕竟整个湖广就自己和桂萼两个是从京里外调的官员,还带着陛下在湖广推行新政的希望。
所以,他在知道桂萼的秉性是敢忤上官后,便干脆主动顺从桂萼这个下级,同意了他的提议,而下令逮拿这几个官员。
湖广其他地方官员自然因此大骇。
有暗自庆幸自己及时来了的,也有暗中因此愤懑不平,决定向都察院状告二人跋扈严酷的。
孟经等限期内没有来抚院衙门的官员倒是也很意外。
但他们并没有多么惧怕。
一来他们在地方已久,对皇权敬畏度不大;
二来他们还不知道皇帝已下旨严打的谕旨。
所以,孟经等在被押来后,依然挺着胸抬头,也没有要对舒晟下跪行礼的意思。
按理。
在这个时代,下级官员已经开始对上级官员行跪礼。
要不然,海瑞也不会得一个海笔架的称号。
不过,严格来说,下级官员是没有跪拜上级官员的道理的,所以,海瑞不跪也就不算什么错,只能说他不愿意遵守官场潜规则,不奴颜媚骨以待上官而已。
孟经等也没有打算奴颜媚骨以待巡抚舒晟,他甚至还对巡抚舒晟露出一脸鄙夷的神色,打心眼里瞧不起舒晟。
因为舒晟是靠惩治北宗孔氏受到重用的官员。
在孟经看来,舒晟自然不配他这样的道德君子瞧得起。
舒晟也没有因为孟经等不跪而生气,只问着孟经等:“你等为何不奉命来抚院听训议事?”
“老夫尚耻与你等奸党共事湖广,又怎会愿来见你等奸党?来后,只会忍不住怒斥尔等奸党!”
孟经回答了自己的理由,声音洪亮,似乎有意让在场的官员们都听见。
“我们也一样!”
另外三个知县也跟着气昂昂地回道。
啪!
桂萼这时怒目圆睁,且拍案而起,向舒晟拱手道:
“中丞,既然陛下已下严打之旨,这几个官员先忤上官,又质疑宸段大礼,不如直接按非常之旨,行以非常之刑!”
“有理!”
舒晟颔首,然后起身道:“请圣旨,诸臣听旨!”
不多时。
巡抚标营将领就将圣旨递了来。
舒晟接过后就念起了要在湖广严打的圣旨:
“湖广,朕潜邸所在之地,然却盗贼猖獗至抚臣被肢解,此可谓大坏纲纪之事也,不严不足以纠正……”
舒晟念时,所有官员都跪了下来,连孟经等都跪了下来。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天子的圣旨是要在湖广严打,要求湖广抚按在湖广对犯事之人能重惩就重惩。
“按旨意,将孟经等忤逆上官、污蔑上官、质疑大礼的逆臣,拖出去,斩立决!”
舒晟这时也亲自起草了行王命旗牌杀孟经等官的严令。
“是!”
抚院标营的官兵便立即将孟经等拖了下去。
孟经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而在听到此圣旨后,也是陡然变色。
“中丞!”
“杀不得!”
而他和那三个知县在被军士押下去后,巡按御史柴文突然大喊了一声。
桂萼这时起身走过来,抢拔出一军士的刀来,直接一刀劈在了孟经的头颅上。
军籍出身的桂萼,从小也有练武,手腕力道颇足,势大力沉之下,孟经的人头也就当场落在了地上,血溅当场。
柴文当场惊呆在原地,说不出下文来。
“有何杀不得?”
“抚院宪令已下,便是王命,谁抗王命,本兵宪第一个不答应!”
桂萼冷淡淡地说了起来,虽声调不重,却如炸雷一般,响在大堂内,让湖广众官员为之心颤。
另外三个知县中的一叫郑应凯的知县,本是福建政和人,出自福建仕宦士族之家,只是科甲成绩不好,只中了同进士,被放到了湖广任知县,但他并不因为自己只是个知县就畏惧上官,见此情景,更是直接大骂道:
“你们这些酷吏奸臣,残杀君子,必遭天谴!”
咔嚓!
桂萼顺手又是一刀,也让郑应凯人头落地,而一张血脸上,带起一丝讥笑来:
“王命即天命,抗王命者才是奸臣,守王命者才是君子!天谴只会应在尔等身上,今日之刀便是对尔等之天谴!”
桂萼的酷烈,让在场的湖广官员尽皆胆寒!
即便是巡按御史柴文也开始手臂哆嗦地扶着额头,而怕桂萼也把他当奸臣同党严打了。
甚至,舒晟都为之惊诧不已,他自问自己算是严酷的了,但自己与桂萼相比,还是要差许多。
“公何必亲自动手。”
事后。
在只有舒晟和桂萼两个人时,舒晟还是对桂萼说起了桂萼亲自动手的事。
桂萼直截了当地回答道:“因为怕中丞因巡按的话而收回宪命!”
“我怎么会。”
舒晟笑道。
“不会的话,难道真要再杀一巡按?”
桂萼问了一句。
舒晟沉默了。
“你是上官,却愿纳我言,那我为下吏,自当为你解局!”
舒晟听了桂萼这话,不禁颇受触动。
桂萼主动说后又道:“何况,我从和张秉用他们在京为天子议大礼时,就跟这些护礼派不死不休了!没有回转的余地,只能让他们怕,怕到将来都不敢报复!”
“说起当时议大礼,公当时身为给谏,敢在张秉用质疑后第一个站出来,倒是令人敬佩且意外。”
“那是因为我知道我这个给谏名义上是石珤行取上来的,实际上陛下之恩,如果不是陛下坚持让石珤掌吏部,我这样的人,只会在地方蹉跎更久。”
……
……
孟经等被诛后,湖广地方官员自是更加不敢再违抗上官命令。
无论是巡抚衙门查地方各库存钱粮,还是查各处兵丁实数,皆没人敢违拗。
且说。
在舒晟和桂萼离京时,被派去湖广任巡检官的军勇也已先出发几日,而这些军勇们在出发来湖广时,高僧觉安则正沉着脸离开石首,因为他亲眼看见了袁宗皋在乡里申明亭,摆宴款待乡民,同时宣讲朝廷的低息惠民政策。
而也因此,觉安在回到江陵后,就见了妙善,对妙善说:“袁宗皋的确没有被除掉,我得回京一趟,找京中贵人们问问,看看能不能问到什么答案,顺便打听一下朝廷会有什么新政策!袁宗皋没有被除掉,定然是有人走漏了消息,如此一来,朝廷不可能没有应对。”
妙善道:“那我呢?”
“你留在这里!继续策动本地僧侣与信徒们闹事,还是要争取毁了天子父坟,让减息的政策进行不下去!”
觉安回道。
妙善有些犹疑地问道:“我们真的能成吗?”
“事在人为,你只管去做,只要声势够大,必会有宗室士绅跟着响应,乃至官府恐也会态度转变!”
“无论如何,天子这样做,虽然直接动的是我们僧道的利,但根本上是在动所有权贵豪族的利!”
觉安说到这里就嗤笑了一声:“给庶民低息之钱,亏他想的出来!他以为他不学王安石,让官府直接推行青苗贷,而改用亲信放低息贷且只让官府监督,就能成功?到底是长于妇人之手的书生皇帝,没有看透王安石失败的本质!”
妙善知道觉安一向博学,儒释道皆通,也对他一向崇拜有加,自然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故而,妙善也就在接下来觉安离开后,真的按照他的意思广聚僧侣,借着谈佛论禅的机会,宣扬大乱将至的妖言。
而她所谓的大乱将至,就是袁家假传圣旨,以低息欺愚民,而欲断诸佛诸神活路,而将使天下将大灾,唯有抄没袁家,打杀袁家蛊惑的愚民才能避免此灾。
虽然,妙善的话术有很多漏洞,但架不住她用乌香等药以行医治病之名骗取僧侣和百姓信任,也就使得很多人相信,尤其是被低息贷影响了利益的僧尼道侣更是主动愿意相信。
再加上,妙善本就是跟觉安一样在天下僧尼中颇有声望的僧尼。
所以,这也就让她更加容易地蛊惑大众。
这一天,受妙善影响的妖僧净通就在荆州府的华严寺聚集了数百信徒。
这些信徒大都是听闻净通要在这里布施圣水慕名而来的。
“净通大师,给些圣水吧!”
“净通大师说的是真的,真的大乱将至?”
……
净通的圣水不过是妙善给他的罂粟之类制的水,所谓效果奇好,其实是让人染上毒瘾乃至彻底失去理智。
而他也因此的确笼络更多的人,也趁机策动到更多的人愿意为她做事。
不少主动配合的人甚至已经鼓噪信徒当打杀借低息贷的小民,当抄灭了袁家,当去安陆州毁大乱本源。
妙善等在这么鼓动的时候是在嘉靖二年七月上旬,而鼓动起声势来则是在七月下旬。
巡检司巡检所大量增设,大量军勇到达湖广任新设巡检官是在嘉靖二年七月初。
所以,当妙善正鼓噪起声势的时候,新增的湖广地方巡检官也全部赴任,且招募训练了巡检兵丁近一月,也布置起了大量巡检司巡检所的眼线。
如此,受妙善策动的净通正在华严寺布施圣水策动叛乱时,巡检官马继贤就知道了这里有大量僧侣邪教徒聚集,也就通报给了上级知道,并带着所训弓手来,先来镇压这些人。
“杀光愚顽之民!我们镇上的王三石,就因为这个不献女给佛祖!当杀了他。”
窑所镇元觉寺的俗家弟子周福耀就站在华严寺内,正跟着一起鼓噪。
可他话刚一落,一把刀就突然搠穿了他的胸膛:“妖人反贼,还想杀人,却不知道自己死到临头!”
马继贤持刀从周福耀后背捅了一刀后,就沉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拔刀看向这寺里的人:
“全部跪下!否则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