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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逃(上)

    时间暂时倒退回十八年前,天河港。

    此时,城郊的一座观河别墅内,聚集了一群穿着墨绿色制服的人,他们的胸口都有着一个铁质的剪刀标志。

    “【老板】,网已经收口了,您看……”

    “可有漏网之鱼?”一个看上去毫无特点的中年人问道。

    “男丁都在了,还剩一个女人还抱着个孩子,在咱们收网之前就往东走了,应该去了河边。”

    “带我去看看。”

    “是。”

    这些人顺着脚印一路来到了河滩,领头的中年人从旁边手下的手中接过了一个单筒望远镜。

    瞭望镜中,一件精致的披肩漂浮在水面上,更远处是一个逐渐漂远的小竹篮。

    “这儿的水还不算太深,要不要兄弟们下水……”旁边的一个手下问道。

    “不必。”中年人摆了摆手,“收队吧。”

    “是。”

    ……

    八年后。

    这一年的天河港格外的冷。

    天河港城南,靠近南郊的一处旧屋舍内,一个女人推门而入。

    “嘎吱。”

    有些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阵寒流顺着被打开的空隙溜入了本就不算太暖和的屋内,一个看上去极为年轻的女人或是女孩,手里拎着一袋油纸包,挟着几片雪花走进了屋里。

    “哇,枣儿姐回来啦!”

    “看!枣儿姐拿好吃的回来啦!”

    “那、那个......”

    五个本来围坐在火炉旁边的孩子,叽叽喳喳地跑着迎向了门口的年轻女人。

    陈枣儿笑着摸了摸孩子们的头,随即下意识地一抬眼,脸色却稍微冷了下来,“二木头,柜子上那头糖蒜呢?”

    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的男孩有些委屈地答道:“大、大福吃了……”

    女人朝屋子里扫了一眼,却没有看见人,有些妩媚的眼角顿时变得凌厉了一些,“二木头!大福人呢!”

    “跑、跑了……”

    “跑哪去了!”

    “不、不、不知道……”

    “我滴个乖宝贝儿啊……”

    女人把手中的牛皮纸袋用力地砸在了有些裂纹的木桌子上,“大福没回来之前,谁也别给我吃饭!”

    说罢,女人便急匆匆地夺门而出了。

    屋子里陷入了沉寂,桌子上的牛皮纸袋里散发出了某种独属于肉食的香气,一阵阵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显得格外清晰。

    一只有些脏兮兮的小手颤颤巍巍地伸向了牛皮纸袋,却被另一只稍微大一些的小手给打了回去,“枣、枣儿姐说了,大、大福回来之前,不能吃!”

    时间过了不长,屋子的木门再一次被推开,不过,这一次是一个满身白灰的年轻男人。

    男人拍了拍头上的雪和白灰,在门口跺了跺脚,走进了屋内。

    男人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的牛皮纸包,却没有看见那个带回了纸包的人,他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最后把视线落在了桌子旁边那五个狂吞口水的孩子。

    “看看,都馋成嘛鸟样儿了都,进了门都不跟你哥打招呼了,你们枣儿姐呢,带着大福出去买东西了?”

    这一次却是一个小女孩跑到了男人面前,伸出了一只有些脏兮兮的小手拉住男人的衣角,“陈幸哥,枣儿姐找大福去啦……”

    小女孩儿一个人叽叽喳喳地将事情讲给了男人,虽然女孩儿表述地不是太清晰,但他还是听懂了事情的经过。

    男人听罢却没有立刻说什么,掐了下小女孩的脸蛋儿,“小橘子,哥知道了,去把你那小脏手洗洗去,洗完了吃好吃的去吧。

    你们也是,给我洗手去,洗完了手再吃......二木头,你过来。”

    被叫做“二木头”的男孩一步步挪到了陈幸面前。

    陈幸给自己搬了把凳子,从兜里拿出了一根抽了一半的自制卷烟,然后拿出了火柴盒里的最后一根火柴点燃。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了啪嗒啪嗒的抽烟声和咀嚼吞咽声。

    等半截卷烟快抽完的时候,男人才眯着眼睛看向了站在自己跟前的二木头:“二木头,大福什么时候吃的糖蒜?”

    “就、就、就下午......”

    “吃之前你怎么不管呢?”

    “我、我、那个、我没看见,看见的时候,就、就已经就着贴饼子吃完了。”

    “哦,是吗?吃完你说嘛了?”

    “我说了,我说的,那个:你都吃了,你叫陈幸哥回来吃什么,就、就这个……”

    男人听罢点了点头,吞云吐雾间将卷烟抽剩下的烟头在地上捻灭。

    “啪!”

    只见陈幸突然暴起,一巴掌抽在了二木头的脸上。

    这一巴掌打得很用力,二木头直接被抽倒了。

    这一下也吓坏了正在桌子旁吃东西的其他四个孩子,纷纷停下了往自己嘴里送吃食的小手。

    二木头被一巴掌抽得脑袋瓜子嗡嗡直响,他倒在地上捂着半边脸,眼角还闪着几滴泪珠,“哥,你打我噶嘛?”

    陈幸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二木头,咬着牙开口道:“打你噶嘛?你知道今天是嘛日子吧?”

    “今儿、今儿个过年关......”

    陈幸攥着拳头,眯着眼睛看着地上的二木头,“那今天晚上吃年夜饭,我不吃那头破糖蒜,你也知道吧?”

    ……

    与此同时,之前夺门而出的陈枣儿正在街道上快步走着,这个时候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已经将整条街道都染白了。

    她并没有像寻常找人那样到处呼喊,反而是朝着一个方向目的性很强的走着。

    很快,陈枣儿便走到了一个立着七条巨大条石的巷子口,然后跨过了两条大街进了一条小道,在小道里又拐了两个弯儿,最终来到了一处自由市场的入口。

    一进市场,陈枣儿的眼睛便开始四下逡巡了起来,她的视线仔细地扫过了每一个能藏人的角落,但是她都没能找到人。

    随着时间推移,陈枣儿的心里越来越急——

    心里像是点起了一把柴火的她在霜月最冷的时节里出了一头的热汗。

    走着走着,陈枣儿来到了一处卖面食的小门脸儿前。

    “刘哥,您今儿个看着大福了吗?”

    门脸儿后正在揉面的店主抬了抬眼皮,“看见了,还从我这顺了个油炸糕走。”

    “介倒霉孩子,真是给您添麻烦了。”陈枣儿说着,从兜里掏出了几块钱,伸手递到了窗口里面。

    然而递进去的手却被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挡了回来。

    “算了,我老刘的面食摊儿就这么大,我没瞎。唉……你们都不容易,尤其是你才16,比我家姑娘都小一岁。”

    刘姓店主拍了拍身上的面粉,看了一眼站在摊位前面的陈枣儿,“怎么了,那孩子没回去?”

    “刘哥,您知道她去哪了吗?”

    店主摇了摇头,“不知道,不过,那孩子从我这走了以后顺着菜市场往那边走了。”

    “好嘞,谢谢刘哥,谢谢刘哥!”

    陈枣儿道过谢之后直接扭头离开了,刘姓店主望着枣儿匆忙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后,便继续开始忙自己的了。

    ……

    韩大福奔跑在除夕的风雪中,撞碎了飘然而至的白雪,却撞不开紧紧跟随的冷风。

    饿。

    哪怕吃过了东西,也还是好饿。

    “哼!不就是头蒜吗?一头糖蒜……”

    “枣儿姐跟陈幸哥快回来了吧,我也回去吧,回去跟陈幸哥道个歉……”

    寒风凛冽中,韩大福瘦小的身影左右看了看,却发现这里对于她来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是哪?”

    于是瘦小的身影开始奔跑,但是很快,她就跑不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

    一扇朱红色的漆木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头发有些灰白、一身仆役打扮的老人拎着一个大木桶从门里迈步走了出来。

    “哗啦啦”一大桶还冒着热气的泔水被倒入了门前的地沟里。

    老人抖了抖桶底,确认都倒干净了之后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准备赶紧走回属于自己那间生着炉火的门房窝着。

    就在他扭头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好像蹲着个小孩儿。

    而小孩子窝在墙角里一动不动。

    ……

    “老郑啊,我听底下人说,你有闺女了?”

    一个衣着考究、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贵妇人走入门房内。

    “老爷,您打趣老仆了,我打了一辈子光棍儿,哪来的闺女啊......”

    老人恭敬地将男人和贵妇让进了门房。

    男人身旁的妇人看见了在门房床铺上昏迷的女孩,随即转头对跟在自己身后侍女吩咐道:“小春,赶紧热碗姜汤去,多放点儿红糖,再添几颗干红枣。”

    侍女转身要走,却被一旁的男人伸手拦下了。

    “不要姜汤,来不及,赶紧拿小被子来。”

    妇人的不解地看向了他,男人却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床铺前,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并不似寻常富人家那般细腻,反而是粗糙异常。

    男人的两根手指在女孩儿的脖颈处探了探,又翻了翻她有些发紫的嘴唇,语气有些严肃地开口道:“老郑,叫小四子去。”

    姓郑的老人闻言直接扭头出了门房。

    “相公,这正值年关,诊所跟医馆都关门歇业了,大夫怕是不好寻得吧?”妇人有些不解地开口道,“不急于这一碗姜汤的功夫吧,先暖暖身子也好啊。”

    “夫人有所不知,我早些年赶海跑船,挨冻的人见得太多了,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掉海泡子里时间长了都扛不住……

    再看看这闺女,唉......往大了猜也就有个七八岁,还这么瘦,一看肚子里就没油水,我估计中午也一准儿没吃嘛东西,一碗姜汤是不顶用的。

    而且看这模样,一般的医馆怕是无力回天了。”

    男人嘴上解释着,手底下却是没停,在门房里摸出了一个暖水袋,房间的炉子里有正好烧开的开水,灌了满满一壶后,被男人塞进了女孩儿并不厚实的棉衣里。

    趁着这个功夫,郑姓老人已经带着一个二十出头儿的小伙子重新回到了门房。

    男人伸手将一把铁钥匙塞到了刚进来的那个年轻男子手中,“快,开着我的车,拉着这孩子,赶紧去【夜神殿】,我记得那儿也管看病,而且他们不过年。”

    “啊?老爷,您说夜……嘛玩意儿?”

    “啧......就北郊的那个‘大石头庙’!知道了吗?”

    “哦!知道了!”

    ……

    一辆以太车撞碎了一切风雪,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来到了位于北郊的一座高大的古老建筑前。

    “大夫,大夫,救人呐!”

    几名穿着旧蓝袍的人将几人让了进去,诊断了一番后却纷纷摇了摇头。

    可就在此时,一道温和的中年女性声音响起。

    “我来吧,这孩子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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