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壮的功夫是真的练出来了,被踹飞落地时,居然能膝肘撑地,维持住平衡,手中碗里的油碟竟是一点没撒。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惊讶道:
“不是,爸,咱家祖坟真着了。”
虽说谭文彬警察世家的身份,以前曾被李追远和润生当派出所门口牌位抱过。
但那里的“世家”指的是一种荣誉责任传承,而非真的指“家势”。
先前,谭文彬之所以不信他爸来了,是因为他懂一点系统内的升迁流程。
可他爸居然真的来了,而且穿的是警服。
谭云龙和几个新同事开车来学校途中,几个新同事聊起了子女教育话题,谭云龙就分享了自己的“育儿经验”:意思是孩子小时候贪玩不懂事很正常,等长大点就开窍了。
主要是宽慰同事,顺便铺垫点小小的炫耀。
进校门时,他还很是随意地指了指校门,说巧了,自己儿子今年就考上了这所学校。
就是在刚才上台阶进店时,同事们还在向他具体讨问育儿心得,谁知刚走到儿子身后,就听到了这一出。
阴阳怪气对自己以及对自家祖坟的调侃,再加上惟妙惟肖的方言,怕是旁边新同事们都要忘记自己的籍贯是哪里。
这不是第一次了,好像每次自己正准备以子女为骄傲,享受享受这种正常父母都渴望的情绪需求时,自己的儿子总能精准地拆自己的台。
你说他没长大吧,他过去这一年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可你要说他真懂事了,却又总没个正形。
“爸,你是来金陵参加学习活动还是接受颁奖来了?”
谭云龙无视了自己儿子,拿出证件走了一下流程:“有些问题需要你们再配合询问一下,你们先吃饭,我们不急。”
润生问道:“谭叔,一起?”
“不用,我们吃过了。”
李追远放下筷子,其余人也都放下。
这段时间,润生和阴萌已经接受过两轮询问,他和谭文彬作为当时在校内的学生也被问过话。
“那我们就开始吧。”谭云龙走到李追远身侧,示意同事们对其他人走流程,“我们抓紧点时间,不要耽搁人家做生意。”
“爸!”
谭文彬又喊了一声爸,谭云龙听到了,指了指另一位同行的警察叔叔,如同“托孤”。
谭文彬耷拉着肩,只能去柜台那儿坐下接受问话。
李追远则领着谭云龙来到地下室,孙红霞的房间已被贴上封条,谭云龙亲自撕开,带着李追远进来。
“谭叔,恭喜。”
谭云龙明显是在查案工作状态,不是作为代表来参加学习大会亦或者是领什么先进奖项的。
而如果是调派来协助参加工作,怎么着也不至于去调南通乡镇警察过来。
“呵呵,小远,你叔叔我现在还有些脑子发懵呢,怎么一下子把我调这里来了。”
“工作关系没动么?”
“人先过来了,手续还在走。”谭云龙抽出一根烟,没点,只是捏在手里,目光扫视了一下这间屋子,“进学校前,我还想着调查流程走完后去看看你和彬彬,没想到在这里就遇上了,我就说看卷宗时陆润生的名字有点眼熟,没想到还真是润生侯。”
老家说话方言用得多,发音并不是普通话,且人名上还喜欢简化加语气词,常常相处几十年的老朋友乍看一下书面名字,可能都意识不到写的是对方。
“谭叔是专门被调来调查这起失踪案的么?”
谭云龙沉默了一下,转着手中烟头,问道:“小远,彬彬他现在还抽烟么?”
“抽的。”
“这次也抽了么?”
“抽了,我们身上还有他的烟味呢。”
谭云龙伸了个懒腰:“估摸着很难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了,我刚从将军山那座庙里回来,烧得那叫一个干净。”
“我觉得调查重点应该放在七年前那起案子的真正凶手身上。”
“是他干的么?”
李追远摇摇头:“不管是不是他,总不能让真凶继续逍遥法外。”
“嗯,确实。”
“谭叔,之前彬彬去弄来了卷宗,会和那件事有关么?”
谭云龙很笃定道:“不会。”
“那就是和您以前的事有关。”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谭云龙走出孙红霞的房间,将烟点燃,“问话结束,小远,我们上去吧。”
李追远跟着一起走了上去,其他人的问话这会儿也已结束了。
大家心理素质都很好,面对这种问话自是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他们是怕打扰生活故意隐瞒了一些事情,但本质上,这起案件的确和他们无关。
没一个活人是死在他们手上,他们那晚只解决了一个……不,是超度了一个放弃抵抗的死倒。
“小远,等我手头上的事做完了,晚上一起吃宵夜?”
“好啊。”
“冉秋萍是哪一栋的宿管阿姨?”
“我们那栋楼的。”
“那你带我们再走一趟看看吧。”
“谭叔,我有点事,让彬彬陪你去吧,我们吃夜宵时再见。”
“嗯,好。”
李追远是真有事,阿璃为他亲手做了一件新帆布,他得去拿。
新帆布在手,等于有了新书皮,只有这样他才敢打开那本邪书的“旧书皮”,去尝试观看里面的内容。
走出门时,李追远对谭文彬打了声招呼:“彬彬哥,晚上夜宵。”
谭文彬举起手做了一个“懂了”的手势:“明白,老四川。”
等李追远走后,谭文彬就充当起了带路党。
“爸,你真的要调到这里来了?”
“嗯。”
“这不符合规矩吧,爸,你偷偷告诉我,你是不是堕落了?”
“什么?”
“你是不是背地里走了什么门路?送礼贿赂?”
“你这么担心你老子我?”
“那当然了,我没享受到你的高考加分就算了,你可千万别影响我以后的政审。”
“呵。”
“爸,你要做一个好警察。”
“这个不用你教。”
“那你负责分管哪里?”
“目前是在这里。”
“不是,我高考前在你辖区,我高考后还在你辖区,我这高考不是白考了么?”
“那你退学吧,回高中再复读一年,考京里那两所大学去。”
“哟呵,谭警官,你野心不小啊,还想调入京?”
谭文彬用胳膊撞了一下自己老子,谭云龙回瞪了他一眼。
然后,俩人都笑了。
刚走到宿舍门口,就瞧见陆壹背着一个包出来。
谭文彬主动打招呼:“喂,这么晚还出去?”
“嗯,就在附近,人孩子白天要上钢琴和舞蹈课,也就晚上有空。”
“那你注意安全。”
“放心吧,你这是……”陆壹看向谭文彬身边的谭云龙。
“哦,阿Sir让我给他带个路。”
“呵呵,好。”陆壹点点头,挥挥手,走了。
进了宿舍楼,谭文彬指了指:“爸,这就是冉秋萍的办公室。”
“下次名字不用叫这么顺溜。”
“明白。”
窗户是关着的,打开门,发现里面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谭文彬目光微凝,他认识这个人,当初还在石南镇上给他们说过书,后来还来李大爷家说了一场,是余树。
远子哥对他的身份很忌惮,且不愿意与他有过多的牵扯。
谭云龙也认得他,主动打招呼道:“余先生,你好。”
“谭警官,你好。”余树简单打了个招呼,目光看向谭文彬,“小伙子,我们又见面了。”
“啊,嗯,你好,说书先生。”
“你是这里的学生?”
“对,是的,余先生,你是要来我们学校表演么?”
“呵呵,你住这里?”
“对,没错。”
“那去你宿舍看看,我口渴了。”
“成啊,没问题。”
余树看向谭云龙:“真巧,我还真不知道你儿子也在这里上学。”
谭云龙愣了一下,他忽然对自己突如其来的人事调动,有了些头绪。
谭文彬在前面带路,余树和谭云龙跟在后面,其余警察则留下来对冉秋萍办公室进行流程式地再次检查。
“谭警官,你信命么?”
谭云龙没回答,而是面露严肃地将警帽摘下来,又戴了回去。
“抱歉,是我唐突了,我的意思是,你儿子似乎很旺你。”
“这臭小子,没把我气死就算我走运了。”
走在前面的谭文彬举起双臂很不满道:“我妈可是说了,我出生时天降祥瑞,晚上都出现了红霞。”
“那是医院隔壁的棉纺厂失火了。”
谭云龙倒是信有人旺自己,但不是自家儿子,而是另一位。
来到三楼,谭文彬很自然地打开了陆壹寝室门。
“来,大家坐,别客气。”
谭文彬从小桌上拿起散烟,分别递给自己爸和余树,然后把那根红肠也拿起来,掰开成几截,同样递给他们。
整个宿舍区,除了自己和小远的寝室,他最熟的就是这间了,他自己本人,就跟这间寝室的土地公似的。
余树问道:“怎么就只有你一张铺,其它铺都空着?”
“嗐,我运气不好,分宿舍时落了个尾,和大二的并一间了,现在学校里是大一新生提前入学,高年级的还没返校呢。”
谭云龙一眼就瞧出来了这不是自己儿子的寝室,床褥和生活用品可以解释成是从家里带来的旧的,但收纳箱和一些物件儿下积的棱角灰,说明这绝不是新入住的寝室。
但他什么都没说。
余树毕竟不是专业干刑侦的,术业有专攻,这些细节他是察觉不到的。
咬了口红肠,余树点头道:“味道挺正宗的。”
“那可不,我一东北哥们儿给的。”
虽说有段时间,红肠鬼没来吃自己红肠了。
但陆壹依旧保留着这种上供习惯,反正不会浪费,白天上供的东西他晚上都会吃掉。
他父母在老家肉联厂工作,隔段时间就会给自己寄一些过来。
总之,甭管咋样,不能让老乡鬼挨饿,指不定人哪天就又想念这一口回个门打打牙祭呢。
“谭警官,我们走吧。”
“好。”
“那爸,余先生,你们先忙,我去洗衣服。”
等亲爹和余树走出宿舍后,谭文彬整个人才终于松弛下来。
可不能带余树去自己和小远的寝室,那里可有小远布置的门禁以及安排的高跟鞋。
走出宿舍楼,余树将最后一点红肠送入口中:“谭警官,这起案件上头很重视,你有什么头绪么?”
“我觉得重点还是应该放在七年前那起案件上,我怀疑真凶可能还没落网。”
余树点点头,他其实并不太关心案情本身,只是应了一句:“那你就朝着这个方向调查吧,我先走了。”
谭云龙招呼自己的新同事们,去往下一个调查点。
此时的李追远,还不知道自己的“老窝”差点被端了。
当然,就算知道了他也没办法。
他是来找阿璃拿东西的,结果又被刘姨嘱咐说柳玉梅要找他谈话,让他在书房里等。
这些天,每次自己过来,与阿璃玩了后,柳玉梅都会把自己叫去书房说会儿话,而且次次都是让自己先在书房里等着。
第一次书房交谈时,李追远真的并未反应过来,因为里头夹杂着“走江”和“邪书”。
但经过后来几次的没话找话聊,李追远要是再听不出意思,就有些侮辱省高考榜眼、探花以及下面一众“进士”们的智商了。
这本《柳氏望气诀》每次都会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谈话时柳奶奶的目光恨不得就直勾勾地盯着它。
人家,是想收了入师门。
这本《柳氏望气诀》,就是入门礼。
但就算清楚了柳奶奶的意图,李追远还是得继续装傻,不接这个茬。
平心而论,他是愿意入柳家师门的,事实上,他都已经几次亮出柳家身份行走了。
也就是被自己亮出身份的人,很快就死了,要不然柳玉梅坐在家里都能听说柳家居然有人开始走江了。
真要是入了师门,那自己岂不是要喊阿璃“师姐”?
少年甚至为此想到了一个解决的方法,阿璃姓秦,大概率继承的是秦家,就算不是秦家而是柳家,那都无所谓。
反正自己秦柳两家的秘籍都早已学会,阿璃继承哪家那自己就去另一家,怎么着也得拉个平辈出来。
愿意归愿意,但该走的流程不能不走。
高中的吴校长他们已经为自己打过样,就算自己已经决定要进海河大学,但该做的待遇拉扯也不能不要。
在李追远眼里,师门就像是大学。
他又不是秦柳两家的家生子。
所以,这是双向选择。
你觉得我值什么价,那你就开出价格来。
一本少儿版的《柳氏望气诀》可不够当入门赠礼,这有点亏,因为入门后自己于情于理肯定得主动交出进阶版的《柳氏望气诀》。
这就等于,自己花钱给自己卖身。
其实,真不是少年贪心或者市侩,因为他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身后还有润生、彬彬和阴萌。
他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但得为伙伴们解决一下编制和待遇。
比如,让柳奶奶把秦叔喊回来,给润生他们开个小灶,传授一下功夫。
他自己是真不太会教人,而且是从最基础的开始教,那怎么着也得再给他们争取到一套“基础教材”。
这些,都是要谈的。
要是事先不谈,等事后想再谈,这口,就不好开了。
而且,谈判桌上,谁先开口,亮了底牌,谁就落入下风。
只是,好像继续和柳奶奶干瞪眼也不是个办法,柳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神真好,和自己瞪这么多天了,硬是绷着不主动开这个口,她都不觉眼睛干涩。
李追远并不知道,这几天每次自己没开口借书直接走后,一辈子养尊处优的柳玉梅,被气得是怎样破口大骂,昨天更是摔碎了一对官窑。
不能继续干拖下去了,还是得加把火,就像想被大学提前录取就得先去参加奥数竞赛拿奖一样,自己得先展露出价值。
直接告诉柳奶奶自己已经学会更高级版秦柳两家绝学是最蠢的,因为大家族对家学传承很重视严格,自曝这个,就等于承认偷师,柳奶奶应该不会惩罚自己,但自个儿就等于被迫直接入门了。
这时,刘姨端着果盘进来,先放下果盘,然后她主动将《柳氏望气诀》拿起来:
“你柳奶奶又遛弯忘记了时间,小远,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先找本书看看,我记得你在老家时,最喜欢看书了。”
李追远心里松了一下,知道柳奶奶也急,自己就没那么急了。
“刘姨,我最近有书看呢,暂时没精力看其他书。”
“听你柳奶奶说,你最近在看经书?”
“对。”
“那些书对你来说是不是太早了,你才多大年纪,就开始修身养性了?”
“啊,不仅是看这些,萌萌家里也有些古籍,她来南通时也带着了,我最近也会顺带着看看她的那些书。”
“看她的那些书?”
“对,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是么,书名叫什么啊?”
“《阴家十二法门》。”
刘姨嘴角出现一抹弧度,她是不屑的。
这种不屑不是嫌贫爱富,毕竟刘姨是既能入都市又能入乡村,各种身份切换自如的人。
主要是牵扯到传承上,她自然对自己的传承有着绝对的自信与骄傲。
在她眼里,《阴家十二法门》,完全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对此,李追远深表理解。
自己逆推完整版《阴家十二法门》后,他严重怀疑,这部明显很高端宏大的传承,被后世一代代不肖子孙所修改的,不仅仅是内容难度,甚至包括名字。
它最初应该有更霸气的叫法,好歹是阴长生那位传说中酆都大帝的传承。
这就好比:一个古武世家的家传绝学,叫《第六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
“那么,小远你看出什么东西来了么?”刘姨说的只是场面话。
李追远心里叹了口气,阴家的尊严,现在居然得靠自己一个外姓人来维系。
“刘姨,我才刚看懂一点,就比如这个……”
李追远掌心朝上,闭上眼。
起初,刘姨并未察觉到什么,但刹那间,书房里忽然安静下来,外面的风声和虫声全部隔绝。
少年面相肃穆,掌心向上,闭目沉声道:
“四鬼起轿。”
明明少年依旧坐在自己面前,他坐着,自己站着,可在自己视线中,少年的身影好似忽然被抬高起来,而且越来越高。
这是一种气场的增幅,仿佛眼前的少年一下子变得很是伟岸。
刘姨轻抿嘴唇,她相信,自己要是此时走阴,肯定能看到不一样的画面。
【四鬼起轿】是阴福海教自己的十二法门中最简单的一门,阴福海说这一招是拿来为邪祟超度的。
主家要是价格给的公道或者识货,阴家人就会在坐斋时用这一招,把逝者舒舒服服地超度送走。
等李追远完成逆推后,李追远觉得,还好阴家人后继乏力没落了,用这招只能当“往生咒”用。
实际上,这是一整套家传绝学中,最能体现阴长生当年风采的一招,亦是最能彰显酆都大帝气势的一式。
【四鬼起轿】:四方神鬼,为我前驱。
这分明,是拘鬼役鬼的招式。
得亏阴家后人学艺不精辱没了先祖,要不然谁家花大价钱请人家来坐斋,谁家逝者亡灵都被拘走,真是太孝顺了。
李追远掌心下翻,缓缓落下。
落轿。
“嗡……”
一声无色的音颤,在书房内环绕,余音绕梁。
刘姨瞪大了眼,这真的是什么《阴家十二法门》?
另外,
初学者邯郸学步、进学者收放自如、深学者融会贯通,而眼前的少年,竟已悟出了神韵。
刘姨不知道的是,由于太爷地下室里的书全都是高端,使得李追远自打入门看书时起,看懂一本书的门槛,就是读懂神韵。
少年不是不想一步一步走上来,他是压根就没基础教材,这也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能在高台跳水上完成整套高难度动作、水花也能压得很小……却还没学会游泳。
李追远睁开眼,法相庄严消失,回归少年显摆后的兴奋与得意:“刘姨,我觉得萌萌家的书,真好玩。”
刘姨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尝鼎一脔,她早就知道少年很聪慧,但她现在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把人家想得太笨了。
“萌萌说,她家这套东西想真的看懂学好,就得回丰都,在鬼城里烧香焚祭,求证酆都大帝庇护认可。
反正接下来是新生军训,我又不用参加,倒是可以抽空再回丰都看看转转,那里风景好,很好玩。”
刘姨先附和地点点头,然后神情就变了。
不是,阴萌那妮子要你拜入阴家?
背地里偷偷学了哪家法门,要是那家势弱了或者不追究了,其实不算啥大事,但真要去丰都鬼城摆桌焚祭,那性质可就不同了。
相当于,已被其它大学录取。
“小远,你先再坐一会儿,姨帮你去看看,你柳奶奶咋还没回来。”
“嗯。”
“哦,对了,这阵子你先别出门跑,因为我们要搬家了,你柳奶奶在大学里有一些老朋友,他们邀请她住进学校里去,阿璃的东西多,你得帮忙收拢拾掇。”
“嗯,我知道了。”
刘姨走出书房,门一关后,哪怕以李追远的耳力,也忽地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了。
李追远打开书房门,走上楼,来到阿璃房间。
女孩正拿着推子,推着牌位,那一卷卷木花,每一片都均匀飘逸。
李追远蹲下来,拿着盒子,她继续推,他慢慢装。
二人像是又回到了过去在太爷家,一起做手工的日子。
干活儿的同时,李追远还把刚刚发生的事都讲述了一遍,包括柳奶奶的想法以及自己的算计。
他不想在她面前有任何遮掩,哪怕这种事只能意会不能放在台面上,他也不想有任何隐瞒,毕竟,这是一个愿意把内心敞开让自己进去看的女孩。
收拾好木花卷,李追远关上盒子,在女孩身边躺了下来。
地上铺了地毯,很柔软。
“阿璃,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算计来算计去,很没意思?”
女孩停下工作,她刚刚其实也只是在备料。
紧接着,女孩左手探入男孩脖颈下,右手轻拍男孩的头。
李追远下意识地反应,以为阿璃是要玩自己和太爷当初的那个动作,那个动作李追远几次想改掉,却没能成功,因为它最先进入女孩的视线里。
过去一年中女孩很多次主动贴向自己胸口,希望自己能像当初太爷对自己那样轻拍她的头,说那一番话,哪怕那话说出来,有些羞耻。
但很快,李追远发现不对,这次动作的主客交换了。
变成自己被阿璃抱着,阿璃轻轻拍着自己的头。
阿璃没说话,但她清亮的眼眸以及嘴角的酒窝,仿佛无声地把那句台词念了出来:
“小远要什么我都给你买,我有钱,有的是钱呐。”
李追远整个人怔住了,一时间,他觉得很是无所适从,他的身体开始轻微地颤抖。
一股强烈的排斥感,自他内心升腾而出,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种场面,他不清楚自己该如何处理这种情绪。
女孩尝试将他抱紧,但少年还是推开了女孩,他站起身,不停地后退,直至退到墙角。
眼泪,从他眼角溢出,哪怕他不知道这会儿为何会流泪,他只觉得自己视线里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他感到很不安,他想要逃避。
几乎是本能的,他左手握拳,送到自己嘴边,张开牙齿,就这么咬了下去。
刺痛感传来,但他马上又叫了一声,将手挪开,他害怕在女孩面前把自己的手咬破血。
女孩站起身,似乎想要走来,但男孩的反应却更加剧烈,女孩只得站在原地。
“呼……呼……呼……”
李追远抱着自己的头,视线朝下,现在的他,像是一个考生,进入考场,拿起笔,却忽然忘记了所有知识点,他焦虑,他彷徨,他无措。
耳畔边,是其他考生笔尖“唰唰”答题的声响,大家似乎都很会,题目也很简单,可他就是不会,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就算周围满是答案,但距离太远,他看不见,也抄不到。
这时,李兰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
“李追远,我和你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咚!”
少年后脑勺重重撞击在墙上,可整个人却因此安静下来。
先前的他,如同经历了一场溺水,现在,他终于爬上了岸,浑身湿透,精疲力尽,却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自己一直在努力不让身上的人皮脱落,可当人皮真的有长出来的趋势时,却又一下子变得无所适从。
原来,自己和壮壮当初一样,叶公好龙。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少年笑出声来。
阿璃走过来,蹲下,看着他。
李追远也看着她,二人目光交汇,彼此都在对方眼眸里看见了自己。
“阿璃,你说,等我入门后,我的牌位,能不能摆在你梦里的供桌上?”
……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阴家十二法门》。”
“不是?”
“阴萌那丫头初到南通时我就察觉到了,丫头脑子钝得厉害,怕是压根连走阴都走不成,哪里能教那臭小子什么法门。”
“他说是他看那丫头带来的书……”
“也没有那套书。”柳玉梅很笃定地说道,“真有这套完整的书,阴家早就断绝了,根本就等不到现在,因为那套书不改,后世他们自家人都学不会!”
柳玉梅顿了顿,又道:“我们秦柳两家虽然人丁凋零了,但好歹还有你还有阿力,还有那些……
就算是阿璃,要不是生病了,她的天赋也是极高的,因为只有真正血脉天赋高的,才越容易得这种病。
普通子弟,根本就入不得那帮怨祟的眼,它们也没兴趣缠上来报复。
秦柳两家是被打断了,而不是没落了。
所以,
阿婷,
你是没见过江湖上那些真正没落的家族门第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那后世子孙哟,简直是排着队去和猪比赛谁更蠢!”
“可要是没有那套书,小远是怎么学会的?”
“就两种可能,一种,是李三江地下室里的那些书里,是真有好东西,哪怕在我们眼里,依旧如此。”
“但传承这种东西,真的只是看书看着就能学会的?”
刘姨忍不住在脑海中回忆起少年坐在露台藤椅上看书时的画面,那书页翻得,跟看连环画似的。
“是吧,这种可能很难想象吧?
各家传承的关键点在人,真要靠书靠文字记载就能学会,那各家绝学不早就共通了?
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聪明人?”
“可是您刚刚还说……”
“那是因为第二个可能更难以想象,阴萌那妮子,身上应该是带着一套给猪看的东西的。
然后那小子,把给猪看的东西,逆推出给人看的,给酆都大……”
柳玉梅话头止住了,她下意识地抬起手,喃喃道:
“四鬼起轿。”
虽然无风无浪,但当时的感受,刘姨已经告知她了。
就这两种可能,没第三种可能了,因为过去一年,她们是和小远住一起的,没人能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冒出来,瞒着她们收徒教孩子。
“小远,逆推出来……”刘姨眼里全是震惊,“他要真有这种本事,那各家秘籍,只要拿给他,岂不是就能学会?”
“要不是当初在李三江家时,怕沾惹福运反噬,我真应该去瞧瞧那小子,每天看的都是什么书。”
刘姨提醒道:“阿璃应该知道,可惜,阿璃还不能说话。”
“呵。”柳玉梅叹了口气,“阿璃就算能说话,你觉得她会告诉你?”
“您怎么倒对我生起气来了,阿璃可是您亲手带大的孙女。”
柳玉梅有些无奈地撇过头。
她不想承认,可事实摆在她面前:
她,柳玉梅,一辈子富贵荣华,清高雅致了一生,结果自己亲手带大的孙女,胳膊肘不是往外拐了……是胳膊肘就没放家里!
刘姨见老太太真气郁了,只得顺话道:“要怪只能怪小远不知道给咱阿璃灌了什么迷魂汤。”
柳玉梅冷哼道:“哼,就不能是咱家阿璃眼光好,慧眼如炬?”
“啊对对对,您说得对!”
柳玉梅双臂一束,嘴角轻扬:“咱家阿璃随我,看男人的眼光肯定一流。”
“那可不,可不随您嘛,毕竟是您亲孙女。”
“呵呵呵。”柳玉梅笑了起来。
刘姨故意调侃道:“怎么,听您这话头,您是改变主意了,打算招这过江龙?”
“孩子们还小,你说这话作甚,忒没意思。”
“您说得对,您说得都对。”
“好了,阿婷,是我们看走眼了,他就算只是自己看书看会的,就已经是了不得的天才了。
你想想看,当年,我要是对你和阿力,只是把书砸你们脸上,让你们自己去看,你们现在估摸着还在哪条河沟里挖黄鳝呢。”
“当然啦,我和阿力资质多愚钝呐,哪能比得上您挑的孙女婿。老太太,您可真是的,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呢,倒先把我们先看不顺眼、瞧不上了。”
“不许瞎说,再胡吣掌嘴。”
“我错了。”刘姨轻轻给自己来了俩嘴巴,然后说道,“那您可得抓紧,要不然人家就去拜丰都去了。”
“傻丫头,没瞧出来么,人哪里是要拜什么丰都,人是催我这老太婆赶紧开口,他好拿乔提要求呢。”
……
李追远从楼上走下来,在院子里,看见柳玉梅和刘姨站在那里。
“柳奶奶。”
“嗯,三天后,我们搬家,按风俗,你到家里来吃顿饭。”
“好,按风俗,我要带啥礼么?”
“你是孩子,空手来就好,按规矩,该我给你入门礼。”
“有什么?”
“你想要什么,奶奶就给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