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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谷草垛

    离开塔甸子,木排又往下流放数日,过了大大小小的哨口。

    这天上午木排往往前走了三四十里地,远处江心中赫然矗立这一块硕大无朋的巨石。

    “前面到谷草垛了,都注意,前排走文水,后排走武水。”头棹水老鸹扭头,向后面高声喊。

    放排人看江水,要分得清上下水、清浑水、文武水。

    上下水,指的是木排在拐弯时,江水是倾斜的,往前流左为上,右为下。

    遇见上下水,右棹要紧搬。

    清浑水,指水底下有物,清水是不深不浅的水,打漩涡的水是深水也是浑水。

    搬棹的要躲石头,所以叫看清浑水。

    文武水是指一条江道上的快水和慢水。

    一江之上,靠甩弯处,上水为武水,武水厉害,呛浪、起鼓。

    下水为文水,往往水深。让后排走武水,主要是呛浪减速。

    曲绍扬连蹦带跳,边走边喊,向后排的人传信。“到谷草垛了,后排走武水。”

    谷草垛,顾名思义,就是江心正流上有一块酷似谷草垛一般的大石,水从它的两侧分流而去。

    木排走到此处,要看季节、看天气、看水势、看时辰。

    如果这四看掌握不好,一下子走错了方位,立刻就会排毁人亡。

    所以,排夫们常说,谷草垛啊谷草垛,人人吓的心翻个儿。

    水老鸹经验丰富,指挥着木排小心通过哨口。

    后头第七排在经过哨口的时候,发出了“咔咔”的声响。

    那是穿连木头的杆子或者绕子被江底的石头刮断了,若是不及时补救,木排就会散开。

    “边棹,快拿八锔子来。”第七排上的排伙子察觉到不对,立刻高喊道。

    当边棹的,首要条件就是脚功要好,脚功要是不利索,很容易就会滑下木排,掉落江里。

    抬腿时眼睛要盯住落处,脚眼配合,分毫不差。

    只见曲绍扬手里拿着斧子和八锔子,动作轻灵如同猿猴一般,连跳带跑的到了第七排。

    顺着排伙子的指向看去,一眼就瞧见了脱绕子的地方,于是手中的八锔子一甩,正好关在了绕子松脱处。

    这动作说起来容易,实际上非常考验边棹的本事。

    动作慢了,木排和绕子的裂缝就会更大,难以修复,最终木排散花。

    要是扔的不准,浪头就会把八锔子打到浪里。

    曲绍扬拎着斧子上前,一下将八锔子钉死。

    “这活干的利落,真不孬。”第七排上俩排伙子,朝着曲绍扬竖起大拇指来。

    边棹这个活,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走排、钉排、穿绕子,都要找准时间差,动作准、稳、狠。

    也正是因此,边棹是最有可能升为二棹或者头棹的人选。

    木排过了谷草垛,往前走一段路,又经过鹌鹑砬子、上拱泉等几个哨口,傍晚时分在一处排卧子休息。

    依旧是曲绍扬领着俩小半拉子做饭,吃过饭后,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吹牛、咧大彪。

    休息一会儿后,各自回花棚里睡觉去了。

    夜里星寒月冷,江岸林木婆娑,林间草丛中,时不时传来沙沙的响动。

    大家伙儿都累了一天,晚上倒是睡的挺实,呼噜声震天响。

    忽然,有人啊的一声尖叫,熟睡的众人被惊醒。“怎么了?出啥事了?”

    “我,我被窝里不知道有啥东西,冰冰凉凉的。”

    一个排伙子冲出花棚,吓得脸色煞白,指着花棚里自己的被褥说道。

    曲绍扬离着不远,便点了块明子照亮,进花棚里寻找。

    最终,从那排伙子的被窝里,翻出条二尺长的蛇来。

    “是一条钱串子,跑进了林大哥的被窝。”曲绍扬拎着蛇,从花棚里出来。

    排帮有不少忌讳,蛇跟折同音,寓意不好,所以被称为钱串子。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没事儿了,没事儿了,钱串子进被窝,小林要发财。

    愣虎儿啊,把钱串子拎江边草丛里放了吧,别伤害它,其余人,该睡觉睡觉去。

    往后大半夜别唔了喊叫的,还以为出啥事儿了呢。”头棹挥挥手,扭身回花棚里睡觉去了。

    曲绍扬拎着蛇走出一段距离,将蛇扔进草丛。

    那蛇重获自由,飞速的钻进草丛里,没了踪影。

    其他人则是打着哈欠,重新躺回被窝里,继续睡觉了。

    “今天咱们要过大门槛子、鸡冠砬子、满天星哨口。

    这三处挨着近,都不好走,必须打起精神来,谁也别嘻嘻哈哈的瞎胡闹。”

    第二天吃过早饭上木排之前,头棹特地嘱咐了所有人。

    开排也有些日子了,大家都知道轻重,上排后,果然没人说笑嬉闹。

    就连平日里嘴碎的赵大奎,也闭上了嘴,安安静静的。

    江排往前走了不到二十里,前面就是大门槛子哨了。

    只见江的两边,各伸出一道石龙,石龙在江心处断了,形成狭窄的水道出口。

    而这一道出口又是一道高高的梁,江正流从梁上如同瀑布一般,猛头扎下,足足有四五米的落差。

    江水一起一落,白浪翻滚,咆哮如雷,似有怪兽吼叫,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葬送了性命。

    放排的木把们一提起门槛哨,都忍不住皱眉。

    “要过门槛哨,愁坏老和少,水涨浪头大,水落门槛高。”

    过这道哨口,人和排要共同掌握好速度和火候。

    在木排被水浪涌起冲出去的那一刻,人也要跟着跳起来。

    跳早了,木排稍有迟缓,排上的人就会落入滚滚波涛之中。

    跳晚了,排一个猛子过去,人就会落在后头,对排失去控制。

    十副排上,都安排一个有经验的木把,带一两个新人。

    头棹事先就给众人讲明白了过门槛哨的要诀,等木排行到哨口,被水浪一下子涌起。

    木把们找准了机会,跟木排一起跳,再一个猛子扎到水里,然后被江水冲出去老远。

    曲绍扬这一次在最后面的木排上,眼见着前头九张木排被江水冲起来老高,又重重落下,曲绍扬这心也是悬在了嗓子眼儿。

    等最后一副排来到门槛哨近前时,木排被江水冲的左右直晃。

    排上几个人都站在前面,尽力稳住身形,瞅准了时机深吸一口气,腾身跃起往前一跳,接着人和排一起扎到冰凉的江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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