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早,宁采薇在宁氏房中醒来,就来这边看朱寅和宁清尘。
朱寅和宁清尘也起床了。朱寅在练习戚家的《辛酉刀法》,宁清尘在纸上写写画画。
少年的刀技已经有点火候,一把绣春刀挥舞起来虽然还很吃力,却章法森严。
大清早的又是一身汗。
祭觉到采薇来到,朱寅持刀转身,迎着朝阳看着光晕中的少女,眼睛微眯。
随即挽了个刀花,绣春刀一收,白衣落落的静立树下。一股晨风吹来,槐花如雪,落在少年肩头。
宁采薇走到朱寅面前,从袖中取出手帕,小妻子般擦擦他额头上的细汗,再接过他手中的绣春刀。
然后一个起手势,刀身映照出她绝美清稚的容颜,惊鸿一警般。
接着宁采薇就练起《辛酉刀法》,招式动作和朱寅一摸一样,只是她有舞蹈基础,动作更加优美。
有那麽一点讽爽女侠的意思了。朱寅发现,她在刻意学习丁红缨。
等到她一套刀技练完,也是满身是汗。
她将刀还给朱寅,用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粲然笑道:
「两天没有练刀,就有点生疏了。这麽再练几年,自保绰绰有馀,我们的汗水不会白流的。嗯,再去洗个澡?」
宁清尘见到宁采薇,早就迫不及待的要试探了,此时见她练完刀,立刻收起纸笔,迈着小短腿跑到姐姐身边。
「姐姐,我在研究几种药物的土法制造--」宁清尘昂着小脑袋说道,还似笑非笑的看看朱寅。
宁采薇听她说两个月内能研究出几种药物,立刻说道:
「妹妹,医药当然是要救人。可医药要是没有资本的参与,只靠极少数人的道德力量,是不可能大发展的,最后还是会没落。」
「你高尚无私,医道仁心,只想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你是病人的一道光。可是你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啊。
「医疗水平的大发展,绝对少不了资本的参与。所以姐姐认为,咱们完全能把救人和赚钱合二为一,这并不矛盾。」
「救人当然是第一目标,可赚钱也可以是第二目标啊?对不对?」
「你别这麽看着我,你误会了,我不是想发国难财,真的不是。」
「资本不仅仅是金钱和生意,它也是资源整合效率很高的一种方式。我们需要资本的效率,你知道麽?」
「直接把药方交给政府,说起来大公无私,普惠天下,不赚一文钱的救人。
可效率可能会让你失望,结果可能会让你愤怒。」
宁清尘的小脸上满是笑意,用小手指着自己的姐姐,对朱寅说道:「小老虎,你输了。」
宁采薇哭笑不得,「你和小老虎打赌?赌姐人品是吧?你觉得我会靠瘟疫发国难财?」
朱寅摸摸宁清尘的头,「宁医生,你姐姐是想赚钱,但和发国难财是两回事。我刚才听了你姐姐的话,也觉得直接把药方交给官府用来抗疫不妥,看似大公无私,可好心未必能办好事。」
「你姐姐说的对,医疗大业必须有资本的参与,光靠你个人的努力,光靠高尚者的道德力量,是做不大的。」
宁采薇也摸着妹妹的小脑袋,语重心长的说:「就说我们宁家,很多人说我们是大资本家,是行业垄断。可宁氏集团的生物技术填补了国内空白,使得华夏在生物技术上没有被西方控制。」
「宁氏的高新材料领先世界,是战略优势,连西方都羡慕。就是宁氏的文化娱乐产业,对华夏软实力的提升,对抵御西方文化侵略也功不可没。」
「这些不都是资本的力量?没有宁氏集团几十年的资本运作,能有这些成就?光有理想和知识,是无法推动技术变革的。」
「就说你搞的药方,如果我们不保密,完全公开,你以为老百姓就得到好处了吗?你太天真了。这个钱总有人来赚,我们不赚,就有其他人来赚。你觉得这是发不发国难财的事情吗?」
「抗疫药方要是公布出去,反而让那些权贵发国难财。你信不信到时一副乱象丶满地鸡毛?」
「药方被我们垄断,我们反而能高效统筹的安排,利用药物控制权协助官府更好的防疫救人。」
「你也曾经是宁氏的董事,就算再没有商业思维,也能想通这个道理吧。」
宁清尘点点头,笑容甜美,「宁总,我也不是不讲道理。药方我会搞出来,
你赚不赚钱我不管,但我只有一个要求:药价要足够便宜。」
「好吧。」宁采薇很是无奈,「我答应你就是。」
「药物生意上的事情,你们就别管了,我全部都能搞定。你们一个研究药物一个好好读书就是。」
宁清尘小脸一板,「我到时会查帐的,在常规药物上,你不能追求暴利。如果我发现你追求常规药物的暴利,我就公开药方。」
宁采薇张张嘴,只能苦笑一声。
她感觉,越来越管不住妹妹了。
因为妹妹找到了小老虎撑腰。
宁清尘又得意的对朱寅说道:「怎麽样啊小老虎?是我赢了吧?」
朱寅也很无语。虽然他赞同宁采薇的做法,可还是对宁清尘笑道:「是你赢了。」
宁清尘又道:「立即大量收购雄黄丶雌黄丶羚羊角丶矾石丶艾蒿,苍术等药物。咱们药园里有的也要买,因为我们药园的产量肯定不够。」
五月底,朱寅终于按计划升入高级班,进入率性堂学习深造。
不到一年,他就历经广义堂丶修道堂丶率性堂,走完了别人四年要走的路。
五月的月考,他第一次拿到了八个积分的成绩。
按照大明国子监的制度,拿到了八分,就满足了参加乡试的条件之一。
六月丶七月的月考,他有信心拿到九分。
在沈一贯的严格教导下,朱寅完成了四书五经的所有破题,半年累计破题五千多次,八股文水平提升很快,已经不比那些老资格的岁贡生差了,甚至接近副贡的火候。
就是朱寅阅读自己的时文,也会觉得「四平八稳,圆润典雅,老气横秋」。
甚至,在写八股文的时候,心境居然不由自主的变得圆润沉稳丶保守老成丶
谨小慎微起来。
好像变了一个人。
似乎不在这种心境下,写出来的八股文就锋芒毕露,失去了八股文的那种「
圣人味道」。
朱寅早就明白,八股文会潜移默化的塑造丶改变人的性格和思维。也就是所谓的「奴化」丶「驯化」。
美其名曰:教化丶教育。
像徐谓这种洒脱不羁丶不拘礼法的人,考不上举人真是太正常了。这种人的性格色彩太强烈,太自信,太自我,也就写不出「优秀」的八股文。
朱寅能写出,是因为他比徐谓要隐忍的多,能屈能伸。
所以,徐谓看到朱寅的八股文,忍不住摇头道:
「写的什麽东西?装模作样,似是而非,言之无物,冠冕堂堂,这也叫文章7
沈一贯却是笑道:「你看不上的时文,反而考中的机会更大。依我看,稚虎的时文已经不错了。」
他提醒朱寅,不要受到徐文长影响,按照自己教授的法子一心备考便是。
朱寅秘密将复习重点放在《中庸》上,买了南京能买到的所有关于中庸的四书义时文,都是历届的举人丶进士写的。
当今朝中主要的翰林官丶春坊官的文章,他都买了看,一一揣摩,常常闻鸡而起,夜深而寐。
因为主考官,就出自这些人。
六月初一开始,朱寅停了宣社雅集活动,一心备考。
就剩下两个月的备考时间了,必须要全力冲刺!
六月六,晒红绿。
六月初六是天节,也叫虫王节丶姑姑节。
天天节的风俗,有士子晒书,女子晒衣,小孩洗头,娘家接出嫁的女儿回家。
这天,朱家的书全部晒了出来。
除了朱寅的四书五经,还有徐谓的字画书稿,戚继光的兵书等等。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徐谓的《夏神记》书稿。
他看的很紧,尤其提防戚继光。
《夏神记》已经写了半年多,二十多万字了,越来越精彩。
菩提和他的弟子石猴都出来了。
看到《夏神记》的书稿,朱寅立刻想到了西游记,想到了吴承恩。
吴承恩也是神童,少年成名。可他天性纯良,不为官场所容,始终不能中举,一生坎坷,穷困潦倒。
儿子天折,发妻早亡。他孤独的活到八十三岁高龄,晚景凄凉无比。
朱寅知道,《西游记》是吴承恩死后十年,才于1592年在世德堂出版。
此时的《西游记》文稿,藏在淮安吴承恩故居射阳,应该在吴承恩族人手中。
这也是为何,朱寅一开始就不相信《梅瓶金》的作者是王世贞,而是命运多外的徐渭。
每一部中国古典名着的作者,都是身世坎坷的落魄文人。
王世贞这种家世豪富的高官显宦,没有写出伟大作品的心境和耐心。
因为吴承恩家贫,所以生前无钱出版《西游记》。死后书稿被卖了。
世德堂乃南京印书名社,很多书籍都在世得堂付梓出版。可世德堂出版的西游记,却没有署名。
可见《西游记》文稿是被人买走了。但买稿人没有冒名作者,也未必是高尚,而是不敢署名。
这导致《西游记》的作者,后世数百年都是谜,作品还有很多缺失。
直到民国初年,才被考证出作者是吴承恩。
后世的西游记,有二十多万字是后人补写的。至于补写的内容,朱寅觉得一般。
想到这里,朱寅立刻唤来周德嗣,吩咐他带人去淮安办一件事。
购买《西游记》文稿!
朱寅抢先购买《西游记》,当然是提前保护文稿,提前出版此书。
但是,《西游记》文稿卷浩繁,要想整理校验出版,也不是一时之功。
所以,朱寅打算买回来之后,乡试结束请愿意整理文稿的宣社社员,一起整理校正。
这天朱寅放学回家,就告诉徐谓和戚继光一个消息。
石匠刘汝国在宿松造反,自称顺天安民王,自封替天大元师,聚众上万。
朱寅知道历史上的刘汝国起义,这是典型的官逼民反。刘汝国起义坚持了大半年,直到明年三月才被镇压。
而且起义范围主要就在南直隶靠近太湖的几个县。
朱寅说道:「听说地方官军平叛,居然杀良冒功,割百姓人头,冒充刘汝国部下,导致民情激愤之下,更多的人参加叛乱,以至于叛民声势浩大。」
朱寅不好说起义,只能说叛民。
他对于明朝的军功制度,也一百个瞧不起。
明朝的军功制度,极其落后,甚至荒谬。
保国公朱晖率兵驱逐蒙古人,斩首十二颗,上报的有功将士竟然高达一万两千人。
为了争夺首级,甚至相互残杀,杀良冒功。
很多被掠到蒙古的汉人,畏惧明军更甚于畏惧子,不敢回去。因为明军会杀了他们割下脑袋,当做战功。
有明一代,杀良冒功简直就是毒瘤,屡禁不止。使得百姓对官军的印象很差,当兵更受鄙视。
这种军功制度,简直就是为杀良冒功设计的。
戚继光道:「官军真是混帐透顶,如此做派,早晚必出大事。这些杀良冒功的事,老夫听着就生气。」
徐谓趁机说道:「世道太乱,兵匪不分,这就是要变天了。正气不足,邪气有馀,君子道消,小人道长。杀良冒功只会愈演愈烈,反抗者只会越来越多。这个朝廷,怕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戚继光想要反驳,却发现无从反驳,只能叹息一声。
心中对朝廷越失望,他就越怀疑对朝廷的忠心是不是值得。
喉,李成梁或者是对的啊。
拥兵自重,反而能做更多的事。
「罢罢罢!在江南待了快半年,让老夫生气的事越来越多。老夫还不想被气死,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文长兄,要不你也出出海,散散心?咱们走了,稚虎也能安心备考,不用管咱们。这考科举,我们都帮不上忙。」
徐谓笑道:「某求之不得!这就出海,躲一时清净!咱们明天就出发。」
「哈,狗屁禁海,还不是形同虚设?我等想走就走!」
戚继光也很期待的说道:「之前稚虎受洋人启发,在岛上留了不少新奇的发明。这次俺要看看,工匠们搞出来多少。那个水晶望远镜,估计有戏。」
两个老者说走就走。第二天就离开南京,南下浙江,准备从宁波出海。
戚继光和徐谓刚走两天,朱寅就收到一个情报。
张家和刘家被宁采薇大肆招募工人的行为激怒,终于要动手了。
为了阻止朱寅招募工人,两家派人不远数千里,秘密联络在陕西做官的周家人,说朱寅和宁大脚在周家的地界上大兴土木,修建厂房,破坏风水。
请周家出面,收回租出去的宅院,赶走朱家人。
这还是第一招,釜底抽薪。
与此同时,两家还贿赂应天知府,以东家周氏的名义,请应天知府以违建为由,下令拆除朱家厂房。
第三招,联络镇江的流民渠帅,说朱家乐善好施,为富而仁,让他们来朱家「乞讨求食」。
第四招,怂愿江宁县第一大地主魏国公府,强买朱家从王家手里买到的良田。最后,再加价从魏国公府买回来。
其实就是借魏国公府的势力,逼迫朱家吐出王家的庄园!最后据为己有。
宁采薇听到消息笑道:「引蛇出洞已经成功,可以斩蛇了。」
「小老虎,你安心备考,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不会让你分心。」
朱寅很信任宁采薇的能力,点头笑道:
「好,我就等着看一出戏:采薇斩蛇!」
PS:今天在外面出差,用手机码字,眼晴都花了,手机码字太辛苦了,鸣呜—-只能这麽多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