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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笑谈爱婢来风雨

    “回二郎的话,正是如此。”

    李善道揉着额头,——昨晚虽是没有喝醉,无有宿醉之苦,上午处理了半天的军务,难免稍觉疲乏,他问道:“只军师的小奴一人?”

    “只他一人,穿了件胡袍,骑了匹黄马,若非俺昨天才又见过他,还真一下没认出是他。”

    投瓦岗军的百姓中,不仅有汉人百姓,且有些胡人。

    十六国至今,几百年下来,北地早是含汉胡杂居,有的胡人汉化了,衣着打扮一如汉人,有的胡人还秉持着本色,依旧是羊皮袍、皮裤。把这些投附的胡人,翟让还专门编了一营。

    “穿了件胡袍?”

    焦彦郎答道:“是啊,我等也觉得奇怪,故是当时还多张了他几眼。”

    “确定他是往北去的?”

    焦彦郎笑道:“这岂能看错?二郎,我等是从西边山中回来的,走的小道,军师此奴应是没瞧见俺们,只见他鞭马,匆匆地北边去了。”

    “崇吾、道长,这事儿就有点奇怪了。”李善道沉吟着摸着短髭,与侯友怀、张怀吉等说道。

    侯友怀掐着山羊须,转看张怀吉,说道:“北边,北边是蒲山公营的营地。军师小奴趁夜出城,乔装打扮,偷摸地往北而去,莫不成?还真是如张兄所言,军师与蒲山公间竟有瓜葛?”

    张怀吉是道士,也擅长卜卦、风水、占候等事,加上在荥阳本地,他亦略有些名气,而李善道又是徐世绩的爱将、得翟让看重的人,故在投到李善道帐下后,三来两去的,通过几次酒宴上的认识,他和贾雄倒是来往起来。

    也因此,他在贾雄那里,察觉到了点异常。

    便是他发现,贾雄私底下,好像与李密居然有着悄悄的联系,——有一次,他在贾雄住处的案几上,无意中看到了一封没有收起的书信,落款是“愚弟伯当再拜”几个字,当发觉他看到了这封信后,贾雄颇是慌张地把信收了起来,并试探地问他,可有看到这封信的落款,张怀吉自是大装糊涂。那天回来后,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李善道。

    张怀吉抚须冷笑,说道:“这位贾军师,半瓶子醋咣当,甚么卜卦、风水、占候,自称是样样精通,实则样样稀松。俺与他来往这些时,早就察觉,其人贪财好货,不是个正经的好汉子!深得翟公的宠信,私下却与蒲山公勾连,非为人臣之该为也!这贼厮,着实令小道鄙夷。”

    “可是,即便他与蒲山公私有勾连,他这小奴又若真是奉他之令,去谒见蒲山公的话,大晚上的,去见蒲山公做甚?”侯友怀想不明白,纳闷地说道。

    张怀吉说道:“崇吾,你这不就愚了!岂不闻言,‘明人不做暗事’?正是大晚上的,才好行鬼祟之勾当。”

    “俺的意思是,刚打完石子河这一仗,现下全军,无论咱翟公营,抑或蒲山公营,俱在休整之时,又没什么大事,却军师遣奴,夤夜往谒蒲山公,是为何因?”

    此话问到了关键。

    张怀吉皱着眉头,抚着胡须,想了好一会儿,也不想通,说道:“倒也是。这小奴,俺知道,是贾军师的爱奴,最得他亲信之奴。如真是被他遣去见蒲山公的,想当必是有要紧之事,贾军师要与蒲山公说。可崇吾你说得对,现下军中确是无事,他忽遣奴去见蒲山公,确是古怪。”

    他俩不知历史的走向,有此迷惑,不足为奇。

    李善道知道历史的走向,蓦地心中一动,却是想到了一个可能,他说道;“会不会是?”

    张怀吉、侯友怀、焦彦郎等齐刷刷目注於他。

    侯友怀问道:“二郎,会不会是甚么?”

    “近来军中,多有赞誉蒲山公之言,军师此际遣人偷谒蒲山公,会不会与此有关?”

    张怀吉、侯友怀等仍是惑然。

    侯友怀说道:“二郎,能与此事有甚关系?军中的这些传言,我等已知,想来蒲山公肯定也是已知,又何须军师再遣奴去告知蒲山公?”

    “早上时,我去见了见大郎。听大郎说起……”话到此处,李善道停了下来。

    侯友怀问道:“二郎,徐大郎说什么了?”

    徐世绩还能与李善道说什么?当然是把翟让问他的那些话,以及他怎么回答翟让的,大略地告诉了李善道知道。——李善道徐世绩部中的重将,如果翟让让位与李密这件事,真的发生的话,自是需要李善道提前对此,有个心理准备。

    “罢了,也没甚么。十三郎,你们昨晚见到军师小奴往北去的此事,只禀与我知就行了,对别人,不可再做提及。军师是翟公的心腹,此关乎到军师的清名,我等切不可妄语妄言。”

    这不但是对焦彦郎等的叮嘱,也是对侯友怀、张怀吉等的叮嘱。

    众人俱皆应诺。

    留张怀吉、侯友怀、焦彦郎等吃过午饭,张怀吉等各自辞去。

    昨晚没睡好,李善道觉得有点困倦,就也离了议事帐,回去住帐,打算睡个午觉。

    才到帐中,香气扑鼻。

    这香味,与通常的香味不同,入鼻浓馥,缭绕不散,步到帐中,隐如踏进了百花园中。

    李善道大是惊讶,问跪拜相迎的裹儿,说道:“早上我出来时,尚无此香,何来的此香味?”

    裹儿跪倒在地,举起红嫩的脸蛋,娇声回答说道:“启禀郎君,徐娘子上午遣人来了,赐给贱婢了一匣脂香。这香味,便是徐娘子所赐之脂香的香味。”

    “徐娘子倒是疼你。你起来,近前来,让我细细闻闻。”

    裹儿却没起身,便膝行到李善道脚前,展开衣服,请他闻香。

    李善道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摸着她的发髻,笑道:“好香、好香!让我想起了一句诗。”

    “敢问郎君,甚么诗?”

    李善道吟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裹儿不识字,没读过书,只当这诗是时人所作,没问此诗来历,但这两句诗浅显易懂,意思她听懂了,不由抿嘴一笑,说道:“贱婢蒲柳之身,怎敢与牡丹相比?徐娘子才是牡丹国色!”

    “徐娘子嘛,却非此诗可以形容。”

    裹儿说道:“哦?郎君难道以为,徐娘子还称不上牡丹国色?”

    “春花秋月,各有擅场。不一定只有牡丹,才称国色。”另一句诗浮上李善道脑海,“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他觉得这句诗才更适合徐兰,不过以他的身份,不好私议徐兰的姿色,因这句诗他住嘴未提,只简单地答了裹儿一句,将她扯起,笑着接着说道,“与你说过多少回了?我不爱你这动辄下跪!这般娇娇柔柔的一个小美人,若是跪坏了膝盖,我岂不心疼?”

    裹儿顺势起身,服侍他在床榻坐下,捧来茶水,请他饮用。

    待李善道喝过,裹儿把茶碗接住,放回案上,忽闪着大眼睛,说道:“郎君,是不是有心事?”

    “我有心事么?”李善道诧异反问。

    裹儿说道:“郎君饮茶之时,贱婢见郎君数顾,又郎君虽讶徐娘子所赐贱婢之此脂香,然亦未曾再做多嗅。贱婢观郎君之状,好像是有些心事。”

    李善道上下打量裹儿,片刻后,笑道:“不意你这小婢,心眼锦绣一般!”

    “郎君的确是有心事?”

    帐中无有别人,裹儿又成天在帐中待着,极少出门,很少与外人接触,有些不好与焦彦郎等说的话,与她闲聊一下,倒是无妨。

    李善道喟叹说道:“中午时,听说了一件事,确是勾起了我一点心思。”

    “敢问郎君,什么事?”

    李善道把她从怀中放下,负手踱步,说道:“裹儿,咱瓦岗义军的军主,我看可能是要换了。”

    “……换了?郎君此话怎讲?军主不是翟公么?莫非还能换作别人?”

    尽管可与裹儿闲聊,李善道谨慎,聊得却不能太深。

    他忽略掉了裹儿此问,没有回答,踱了会儿步,将翟让让位给李密、不久后就被李密所杀这事,在脑中再次回想了一番,然后到帐窗边上,望了望外头军旗飘展、帐篷林立的景象。

    仲春时节,日光明媚,原是一派军营好景,随着脑中所思,他却觉到有风雨欲来之感,遂又叹了口气,说道:“盛极而衰,此先贤至明之言也,诚不刊之论!”

    裹儿莫名其妙,眨巴着眼睛,说道:“郎君,你在说什么呀?贱婢听不明白。”

    “不说这些了。”李善道回到榻上坐下,仍将裹儿抱入怀中,闻着香喷喷的她,感受着她软软的身躯,点了下她红润的嘴唇,笑问她,说道,“裹儿,你知我昨晚与黑闼兄定下了金兰之交。上午,我请张道长卜了个好日子,打算两三天后,就与黑闼兄举行正式的结义。黑闼兄与我说了不少他们河北的风情,河北是块好地方啊!士民富庶,产好马,多健士,听黑闼兄说,甚至河北的妇人都能骑马挽弓,持槊战斗。若有一日,我带你河北去,你愿跟我去么?”

    “咱寨子,不就在河北么?”

    李善道说道:“不错,咱寨子就在河北,不过,咱寨子只算是在河北南部的边沿。从咱寨子往北,河北的地方的大着呢!过了河北,你还能看到大草原,驰马原上,想想就是痛快!”

    “郎君是想带贱婢去草原上骑马么?”

    李善道笑道:“带你去骑马,你肯去么?”

    “自贱婢生,待贱婢最好的,唯郎君。郎君待贱婢,比徐娘子待贱婢都好!贱婢早已想好了,无论郎君要干什么,带贱婢去哪里,刀山火海,贱婢都甘心跟从,服侍郎君到老。”

    李善道听了她这话,“解语花”的效用顿显,因知翟让让位在即而产生的对前途的不安的担忧,略微消散了些许,他揉着裹儿的发髻,大笑说道:“河北,可不是刀山火海!此地,实为风水宝地。裹儿,你知道后汉光武帝么?我来给你讲讲他的故事吧,他之起家,正在河北!”

    嘴里说着河北、刘秀,李善道的思绪荡开去,却由河北,想到了与河北接壤的晋阳。

    他娓娓道来,给裹儿讲着刘秀北巡河北,因而起家的故事,另一个亦后世鼎鼎大名的帝王,由着他的想象,以年轻英俊、神武不凡的形象,出现在他眼前。

    晋阳,李世民。

    李渊、李世民父子现在在做什么?

    瓦岗已内讧在即,却怎么直到而下,尚未听到他父子起兵反隋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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