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电光散去后,宋雨棠听见不远处突然传来嘈杂人声。
她的目光朝那个方向投去,映入眼帘的是公园对面的街道,伴随着电流“刺啦”作响,几家店铺灯光忽明忽灭,里面的人全都惊慌失措地跑出来查看情况了。
“呃……”
看来她还是小看了自己能力的波及范围。
宋雨棠躲开街道,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河边。
她听到水流的声音在黑暗中奔涌,看见几条泛着白肚皮的鱼儿浮上水面。
隔着十几米却依然没逃过,河里的鱼有不少都被电死了;
女孩再往前眺望,拂面的夜风带来了声音,吹散空气电离后产生的独特气味,咒禁师的超人感官让她捕捉到了对话和他人的动向:
无论是桥上还是路边,都有人瞧见这边公园内落雷的异状,正在赶过来查看情况。
宋雨棠吐了吐舌头。
“哎呀……”
她本来就是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才特地从家中跑出来,找了个偏僻无人的地方。但就算对着空气释放,《天雷无妄》的威势依旧惊人。
地仙系的咒禁师本来就以出手声势浩大,她现在光论霎那间的出力,能达到乙等咒禁师的水平,眼前这场面已称得上收敛。
看来在天海市的市中心区域,她是找不到能让自己全力施为的方便场所的。
……要不找个机会问问师父吧,总觉得他肯定有门路。
见到有人过来,宋雨棠立刻准备逃走,现在的她还没法适应咒禁师的张狂,心脏怦怦直跳,做贼心虚般赶紧逃离了现场。
*
第二天,自觉已经做好万全准备的宋雨棠,来到了柯俊辰曾经住过的寝室楼下方。
她本来已经与那位在学生会担任职务的学姐约好要一起去查看情况,但对方说是临时有事不过来了。
“这次我就不来啦,但你放心,有人对此事很感兴趣,她会派人过来的。”
学姐的语气神神秘秘的。
“谁啊?”
“我们的学生会主席,和我一样是大三的。她听说我在打听柯俊辰这个人的消息,就说这事可以交给她。”
宋雨棠听了,只觉得有点惊奇。
“学生会主席……?她为什么会关心这种事情?”
“我也不明白呀。她好像是觉得最近学校里有点乱,所以在思考是不是背后有缘由。你们那儿不是还发生过杀人案件吗?据说连楼都被人炸了,还有个叫李慧珊的人失踪。”
“……嗯,是的。”
“主席她知道这件事后,就开始把这几年发生的学生死亡事件都统合起来调查了一遍,其中就包括柯俊辰的事情,虽然他是在暑假时候死的。”
宋雨棠听着听着,突然觉得学姐对这位学生会主席的感情不一般,有种尊敬甚至崇拜感在里面。
她认识的这位学姐,说得好听是不拘小节、说得难听就是大大咧咧,连对老师学院领导都不当回事,没想到会对某个人如此尊敬。
“因为那个人很厉害,我还没见过像她这么全能的人。”
在宋雨棠提出这个问题后,学姐干脆不掩饰了,她的语气中充满景仰之情,就像是在谈论最近的偶像。
“哎呀,反正到时候你见到真人就知道了。”
……
但到最后,她都没有见到那个人。宋雨棠来到宿舍楼底下后,遇见的是另外两个学生会成员,一男一女。
“你是宋雨棠宋同学吧?”
男的见到她靠近,立马就认出是她,笑着走上前来迎接。
“啊,是我。”
宋雨棠说。
“扎着马尾辫,路过最漂亮的那个……学姐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标准开玩笑呢。”
“啊哈哈……”
在关系不是很亲近的人面前,宋雨棠的表情略显僵硬。
“我们一起去看看情况。”
跟在学生会的同学身后,宋雨棠走上宿舍楼,柯俊辰的寝室位于四楼,就是最高层。
他们到时,看见寝室门前不知为何围了好些人,走过去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柯俊辰的父母来学校收拾他的遗物。
宋雨棠见到了那对夫妻的脸。
那是一对让人初次见面就会联想到淳朴”、“老实”等印象词,给人感觉就是来自乡下老实巴交的农民家庭;但细看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对夫妻的年龄不像是抚养出一位大学生的中年人,就算他们平常都在田地里经历风吹日晒,比城里人老得更快,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就像是到了暮年而自然衰老的老人,脸上皱纹极深,眼窝深陷,嘴巴张开的时候,里面一颗牙齿都没有,是漆黑的洞。
她甚至想起了《哈利波特》里的伏地魔……可以用“皮肤皱巴巴的伏地魔”来形容。
宋雨棠不太适应,她并没有从这对夫妻身上察觉到超自然力量,也觉得以貌取人不对,所以扭开了视线,只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们。
夫妻俩表情沉默,却并不悲伤,看不出是刚丧子的人,其中一人僵硬的嘴唇蠕动着问道。
“俊辰……他的床位和柜子在哪里?”
“这里就是……”
死者的室友给他们引路。
打开橱柜门后,一股恶臭弥漫。
柯俊辰的遗物不算多,主要是几件破破烂烂好几个洞的旧衣服,还有一个布包。
将旧衣服掀开后,那恶臭变得更浓郁了——下方藏着老鼠和麻雀做成了标本的尸体,骨架上的腐肉却没有处理干净,有蚂蚁在上面爬来爬去,还有几只干瘪的虫子;
而将另一边布包打开后,寝室里除去老夫妻以外的所有人都下意识捂住口鼻,几欲作呕。
摊开的包袱皮上,他们看到的是整齐摆放着的十几颗牙齿,牙齿参差不齐地歪斜着,呈现暗黄色,齿根处还能看到干涸的血痕。
这明显不可能是正常换牙的结果,那人差不多把自己的整排牙齿都拔光了。
与其说是“遗物”,不如说是留下的诅咒——
在场的人忍不住这样想道。
“真是……辛苦你们了。”
旁边一位学生会的人小声感慨。
虽然来这里的人,包括宋雨棠和两位学生会成员,大都听说过这位柯俊辰是个常人思维完全无法理解的“神人”,但在亲眼见证后,还是会有种被吓一跳的震撼。
柯俊辰的室友们没说话,全都保持了沉默,毕竟是在人家父母面前;但看他们的表情,明显是心有戚戚。
本来的六人间,现在还住在这间卧室里的只剩下两人。
幸运的是,死者留下来的最后一份诅咒,终于还是被人带走。
老夫妻将东西收拾好后,随意装进麻袋里,看他们的态度,似乎不是很上心……
在装东西的过程中,两人的眼神在壁橱和床底之类的角落转悠。比起收拾儿子的遗物,他们此行来的目的更像是为了寻找某样下落不明的“东西”。
宋雨棠注意到了他这个细节,于是直接开口询问。
“叔叔阿姨这是在找什么,需要我们来帮忙吗?”
老人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混浊无神的眼珠,盯着女孩的脸。
“没什么。”反应迟缓了半拍后,他慢吞吞回答道。
……
两位老人很快离开了,顺势带走了柯俊辰橱柜和桌子里的所有可疑物件。
看着老夫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大家都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算是尘埃落定了吧。”
其中一人露出苦笑。
随意聊了几句后,宋雨棠问道:
“你们最近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没有啊……”
话到一半,对方似乎想起了什么。
“哦,说起来最近这边天气不知道是返潮了,窗户边上的水渍特别多。”
“……水渍?”
“对,一开始还以为是半夜下雨了窗户没关,后来发现大太阳天都有,明明昨天和今天都是晴天,今天一大早起来,还是会看到湿漉漉的痕迹……”
室友指了指楼下。
“不止是我们宿舍,隔壁几间宿舍,还有楼下的,全都有类似的痕迹。”
说到这儿,对方指向窗台。
“你直接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宋雨棠依言走到窗台边上,推开窗户往下俯瞰,的确发现了明显的湿痕。
明明不是回南天的季节,肃秋的气候本该清爽干燥。
女孩的眉毛拧紧了。
“有股气味……”
淡淡的臭味,就像是氨水,不像是单纯的水渍。
嗅到这气味后,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远离,将窗户闭拢。
“会不会是有人从楼上往底下倒洗脚水?”
“我也这么觉得,但问了一圈,没人愿意承认。”对方叹了口气,“你们学生会的能不能管管这事儿啊?”
“哈哈,我们可管不了这个,去找你们宿管吧。”
*
从宿舍楼离开后,宋雨棠与两位学生会的同学告别。
学生会的人说,他们回去后会第一时间和主席报告。到时候要是还有别的事情要商量,那就是对方亲自联系她了。
出发的时候是下午,这会儿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但宋雨棠并未离开。
她已经察觉到了,这地方残留下来的阴炁。
从宿舍楼,到楼前的空地,以及通往其它区域的道路,都有痕迹,连起来就是一整条线……
宋雨棠仿佛能看到漆黑夜色下,有东西摇曳着庞然身躯,从路上蜿蜒爬行过的场面。
这种事自然不能告诉普通人。
出没时间,她估计是在凌晨以后。
“啊……先去买点东西吧。”
宋雨棠打了个哈欠,她准备去附近的小吃街买点能填饱肚子的食物,然后找地方再睡一觉,养足精力。
接下来,就是守株待兔的环节。
……
“嘀嗒,嘀嗒。”
桌面上的闹钟,时针指向了凌晨两点。
寝室内的人睡得很香,呼吸平稳。
窗外是如流水般倾泻流淌的月色,玻璃通透明亮,窗帘上的花纹在地面上投落阴影。
这寂静而美好的景色,未能持续太长时间。
有东西正从窗户底下,慢慢地、慢慢地浮上来……邪恶之物如在水面下涌动。
这里是四楼,却有一张人脸正在像氢气球般缓缓飘上来,最后紧贴着玻璃窗。
那是一张放大了十几倍的脸,布满血丝的硕大眼球跟着放大了十几倍,死死盯着房间里沉睡的人们,如同从金鱼的视角,去看正在盯着缸里的人类。
——那是“柯俊辰”的脸。
他们早已死去的室友,那张庞大的脸正贴紧寝室的窗户。面色惨白,嘴角是温和的笑容,比活着时候那副愤世嫉俗的忧郁不同,成为鬼魂后的男孩反而更开心、更豁达,他失去了某种束缚;
“柯俊辰”的脑袋比半间宿舍还大,足以挤满了整个窗户的视野,透着可怖的庞然感,要是室友们在这时候醒来,目睹这一幕,不知道会被吓成什么样。
……
“……果然。”
宿舍楼外的庭院,一棵树木生长得葱郁茂盛的叶片掩映之下,宋雨棠正蹲伏在枝梢上,望着那个方向。
柯俊辰死后,他的灵魂化作了鬼怪;而且这般样貌,令她感到似曾相识。
那颗硕大头颅连接颈项,脖子下面连着的是苍白臃肿的躯体,像是蛇、又像是巨大的虫子,重叠盘绕,一圈圈向上。
若是舒展开来,无疑是体长数十米的巨物;即便是现在,它都有四层楼高。
这头咧嘴笑着的巨大的鬼魂,没有牙齿的两片嘴唇中间深黑一片;它伸出舌头,一遍遍舔舐着那扇窗户,在墙壁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那火炉大小的瞳孔中,闪烁着贪婪又冰冷的火光……
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这就是窗户边上水渍的来历。
宋雨棠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对方看起来并没有发现自己……
“这家伙和李慧珊学姐那时的状态很像。”
李慧珊也一样,她整个人都只剩下了脑袋,下半身成了怪异的长虫躯体,自衣服中脱出来,跑到别的楼层去试图吃人。结果被师父阻止,死后尸体也没能变回来,这就是她人间蒸发的真相。
而眼前这头趴在教学楼上的鬼怪,体型明显要更为庞大,差距起码是五倍到七倍之间,就像是成熟期和幼年体的区别……
能赢吗?她扪心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