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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最强”

    岑冬生找了家附近最高档的餐厅,带着小姑娘过去。经过一家冷饮店,他买了两杯不同口味的冰激凌,在路上吃。

    “冬生哥以前经常和朋友一起出来玩吗?……啊,我想试试草莓口味,能给我尝尝吗?”

    小姑娘舀了好几口芒果口味的冰激凌放在嘴巴,又甜又冰,舒服到眼睛都眯了起来,很快又盯上了青年手里的冰淇淋。

    “不,我没什么朋友,一般都是呆在学校。”岑冬生一边将冰淇淋递过去,一边说道,“和你一样,大学以前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大学是‘宿舍’和‘教室’两点一线。”

    “那和我一样呢,我也没什么朋友。”

    伊清颜尝了一口,小脸满是幸福,又将自己的冰淇淋递过来。

    “你也来尝尝我的。”

    看来她以前很少有机会吃到冰激凌,更不可能有和别人分享的经验了。

    “等等,冬生哥你说宿舍和教室两点一线,那周末和放假的时候呢,你不回家吗?”

    “也没什么值得回去的。说是‘家’,其实就是个用来休息和放东西的出租屋而已,在哪里不是一样住。”

    “欸?家里人呢,冬生哥的爸爸妈妈……”

    “我没有父母。”岑冬生平静地回答,“我从小就是孤儿,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

    伊清颜沉默了,一时讷讷无言。

    “你别在意,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青年的神情,发现他好像是真的不在意。

    “你想想,我都几岁了。”岑冬生笑了笑,“会在意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他实际上比表面年龄还多经历了八年,这八年对他的观念心态影响巨大,更不会在意出身这种事。

    “这样啊……”

    伊清颜轻抚着自己的胸口,觉得自己离哥哥的距离,好像又近了点。

    *

    来到了预约的餐馆,两人在服务生的指引下来到座位。

    岑冬生是闭着眼睛点菜单的,除了不喝酒,剩下都是能点多贵就多贵。

    这边是套餐制,桌子提前布置过,摆放上了花瓶和蜡烛,加上高档餐厅内的装潢,还有专门有人弹钢琴的优雅环境,让小姑娘看得双眼发亮。

    “哦……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这是大人才会有的‘烛光晚宴’吧?”

    “没错。”

    伊清颜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

    服务生送上来几道菜肴后,她的表情明显变得拘谨起来。

    坐在她对面的岑冬生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直接用叉子叉起整块牛排塞到嘴里大嚼特嚼。他也尝不出什么好坏,贵的肉便宜的肉,只要有新鲜的肉吃就好。

    “怎么了?”

    他注意到伊清颜有段时间没有动刀叉了,有些奇怪地问道。

    “口味不习惯吗?”

    “……”

    伊清颜轻轻摇头,她小声说道。

    “突然有种感觉……总觉得,坐在这里的我,和以前的我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这算是变化的一种吗?心情好像不如我想象中那样高兴。”

    岑冬生愣了一下。

    原来如此。因为是她,所以对“阶层”之类的印象会特别敏感?虽然他是完全搞不懂。

    “以后会越来越明显的。”

    他说。

    “欸?”

    伊清颜睁大了眼睛。

    “这是事实。如果说以前和现在是把人有没有权力和地位,有没有血缘,有没有钱来分成三六九等的话,以后的社会只会更残酷。”

    在她面前,岑冬生的态度很坦白。

    “会用有没有咒禁来分类吗……?”

    少女道。

    “是的。无论是天生觉醒的命禁,还是后天学习咒禁,都需要天赋,普通人没有机遇,就只能一辈子当普通人,与咒禁师社会完全是两个阶级。”

    他很肯定地说道,因为这的确是他亲眼所见、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而且,究竟怎样才算“有天赋”,随机性要素比较大,或者说,更取决于飘渺不定的“命运”。

    咒禁师间的通婚似乎会增加下一代拥有天赋的概率,但并没有严格的数据统计作为佐证。

    毕竟新生的人类社会,才运作了几年的时间……如果不出意外,这种情况只会更固化下去。

    “哥哥的说法,就好像亲眼见过一样呢。”

    “稍微往深处点想,就能得出这个结论。”岑冬生耸耸肩,“就拿你自己举例好了,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能力,抛开咒禁之外,这世上有谁能对你真正造成威胁吗?”

    “……”

    伊清颜没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了答案。

    “虽然绝大部分咒禁师都达不到你的水平,但这种天生才能上的差距,只要族群数量足够庞大,就足以颠覆过往的社会体系。”

    见伊清颜不说话了,他便不再开口,继续吃吃吃。

    说实话,在未来的“平等王”面前,他本人也只能当个讲述者,他本人就没有那么庞大的心思,可能真的只有伊清颜或者安知真这样的人,才会去深入思考社会层面的这种问题。

    “钱……”

    半响后,小姑娘突然又开口了。

    “嗯?”

    他拿餐巾擦了擦嘴。

    “钱,没关系吗?今天我看哥哥好像花了好多钱……”

    伊清颜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事,我朋友会买单的。我刷的都是她的卡。”

    岑冬生说。

    “欸?那不是更不好意思了……”

    “她这个人很大方,没问题的。”

    伊清颜发现冬生哥似乎很信任那个至今未曾逢面的“朋友”。

    “你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之前提到的‘合作伙伴’吧?”

    “是啊。”

    “很强,又很可靠,对吗?”

    “没错。”

    岑冬生打算叫人买单了,这时,他听到伊清颜问了个有些唐突的问题。

    “我,我当然不觉得我很可靠……不过,如果说‘强’,究竟是强到什么水准?和我相比呢?”

    “这个嘛……”

    他还真被问住了。

    能成为“祖”的咒禁师,这世上不过寥寥几人,他们都在各自领域内拥有着绝强的力量与霸道的作风。

    所以,的确不止一些人会好奇,他们如果互相死斗的话,究竟是谁会胜出,更像是一种八卦吧。

    就以仅存的实例来看,单个祖之间,想要分出生死很困难。

    平等王当年会陨落在哲人王手里,主要还是因为在数日内与另外两位同等级的祖交过手,经过车轮战后消耗严重,即使如此,她还是有能力重创最后一位对手。

    至于像“二打一”这种两位祖携手对敌的场面,其实非常罕见,主要是“祖”之间缺乏信任,况且力量发挥到极致时,动辄天地倾覆山崩海裂的局面,也很难互相配合;

    倒是有过不止一次“一打一打一”这种混战,但也从来没有“祖”会在这种战斗中陨落。

    上一世的伊清颜被安知真砍了脑袋,如果真让她们公平对决,单打独斗的话……

    “不好说。”

    岑冬生只能这么回答。

    “……不好说吗。”

    这下,轮到伊清颜惊讶了,

    她虽然对咒禁师的了解匮乏,但对自己体内的这份力量,其所蕴含的重量很清楚。

    那是与现实空间相对立,深渊般虚无的另一个世界,其名为“无间地狱”。

    而利用两个空间之间的重叠、错位乃至冲突所引发的种种效应,对现实世界造成不可磨灭的重创,便是她能力的本质。

    冬生哥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但他又对自己有种莫名的信赖和了解……

    “如果不是哥哥猜错了,那就说明那个人真的很强吧?”

    伊清颜心想。

    即便如此,她依然充满信心。

    “哥哥。”

    她突然表情认真地开口了。

    “关于我之前说过,想要为自己的力量寻找一个‘答案’。虽然肯定不会那么快找到,但我其实已经有了些想法……我想请你听一听。”

    岑冬生并不觉得意外,他点了点头,回答道:

    “好,我们出去走走。”

    *

    兄妹俩离开商业街的时候,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

    二人散步在夕阳的余晖中,沿着楼梯走上了人行道的天桥。

    他们站在高处,眺望远方。这座城市依旧繁华的喧嚣,脚下的街道人潮川流不息,花花绿绿的灯光瞬息万变,只有这一刻是安静的。

    火红的太阳尚未落山,苍穹尽头就像倒翻了一整桶颜料,半个天空都是橘红色的;

    而近处,黄昏中附近建筑物投落下来的影子真切而清晰,距离稍微远些,就容易看不清人的脸。

    他和她并肩站在栏杆边上,静静享受着片刻的宁谧。

    “可能只是偶然,可能只有我自己会这样想……”

    伊清颜低声说道。

    “最近遇到的人,都对强弱的事情特别在意。只要成为强大的人,就可以任性地肆意妄为,而弱者只能默默忍受屈辱,他们都认同这件事。”

    无论是把普通人当成垫脚石的咒禁师,还是校园这个微缩社会中,就像空气一般无处不在。

    “不是你的问题。”他说。

    哪怕人们知道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人人平等”,但在那些国民们没有基本生存压力的现代国家,这种“不平等”在大部分时候,与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相比,都显得过于温情脉脉;

    但弱肉强食的生存规律并未就此消失,它就像个幽灵飘荡在现代文明之上,人类社会的基石是脆弱的,现存秩序随时可能会被颠覆。

    一旦落入窘境,种种状况都会暴露。

    “比方说,和一群人不小心被关在鬼屋里,到处都是危机四伏的鬼怪这种情况,人是很容易变得残忍起来的。”

    岑冬生说。

    “所以,哥哥的意思是,这样的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多?”

    “完全有可能。”

    不如说,这就是我亲眼目睹的现实。

    “……呵呵。”

    伊清颜在沉默片刻后,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哥哥,你每次聊起这种未来的话题的时候,口吻都很确定呢。”

    她抓住了栏杆,任凭风吹起自己的头发,俯瞰着脚下的人们,小声说道。

    “不过,我喜欢的,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哥哥。”

    ……等等,她刚刚是不是——

    岑冬生正想说话,伊清颜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如果听不到这种坚定的答复,像我这种优柔寡断的人,有一天肯定会因为不知所措而做错事吧。”

    他张了张嘴,结果还是没能开口。

    “优柔寡断”……那个平等王吗?

    老实说,要是他和伊清颜当中选一个人更婆妈,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毕竟在对待伊清颜的问题上,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看清自己的内心,直到做了那个梦之后才下定决心。

    而平等王呢?

    人们心目中的平等王,是个肆无忌惮杀人为乐的恶魔,但未必不是世上最潇洒、最自由的那个人。

    当然,岑冬生现在已经不这样想了。

    “我有个想法,可能从我嘴里说出来,一点份量都没有,但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她的眸底倒映着灿烂的晚霞。

    “如果这个世界是强者为尊、弱肉强食,那我会用这个世界的规则,来改变它。”

    ……

    她没有听到回答。

    伊清颜转过头去,看到青年脸上的表情。他似乎一点儿不觉得吃惊,看起来更像是在……感到怀念。

    “这样啊。”他说。

    “哥哥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不奇怪。”

    岑冬生甚至还有心情说笑。

    “其实呢,高中生才是会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

    “我,我是认真的!”

    “开个玩笑,我知道你是认真的。”

    他笑了起来。

    “无论如何,这都是你自己寻找到的答案,所以,我肯定会支持你。”

    岑冬生眼里看着她,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未来的她,两个人的身影在他眼中,慢慢重叠在了一起。

    原来如此。

    原来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平等王才成为了平等王。

    这一世,他是第一个见证者。

    “不过你应该清楚,想要做到你说的这句话,最重要的是什么。”

    ……

    嗯,我知道。

    伊清颜望着天边日落西沉,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仿佛要将最后一缕光辉紧攥在手心里。

    女孩那看似柔弱的身躯里,藏着一整个死寂的世界。

    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当她还是个呱呱落地的新生儿的时候,那个世界便在向她低语……

    ——接受我吧,你会成为“最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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