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雷鸣之后,闪电在云层里闪烁,刹那间像是给整个城市拍了一张忘关闪光灯的照片。
伴随着天际的惊雷,一台被保存得很好、型号很古老的相机,被一只树皮般枯皱的手郑重其事地放在了桌面上。
昏暗而空旷的私人餐厅里,所有监控都被关闭,服务员与管理人员也全部离场。
唯独两道隔桌而坐的人影被映在玻璃餐桌上。
温璨没有动,也不急着说话。
他看着对面的老人把装相机的袋子小心地收起来,又从怀里掏出另一样东西——一个比巴掌还小一些的本子。
纸质的东西不比数码产品,保存难度较大,即便一看就一直处于封存状态,却依旧泛黄到一看就已经历经多年。
这个小本子也被老人放在桌上,和相机一起整齐排列着。
温璨一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这老人仿佛是开着一座时光陈列馆,专门负责保存某个人不为人知的一段过往。
温璨把这两样东西扫过一眼,抬起眼看向对面的老人。
指尖在桌上轻敲了一下,他正打算正式开始今天的对话,却被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但温璨并没有露出不快的表情,而是在老人诧异的注视中接起电话,低声问那边:“吃饭了吗?”
“吃了。”
虽然不是外放模式,但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因此对面的老人多多少少也能听见一点,于是视线越发惊异起来。
温璨却只专心听着电话。
那边的少女明显心情不错,带着点笑意问他:“你看到没有?外面又下雪了。”
温璨愣了一下,转头看向窗外。
仔细一看,当真是下雪了。
城市上空渐渐落下泡沫般的飞雪,被恰好亮起的灯光照亮。
那边又问他:“你猜我现在在哪里?”
“在哪里?”温璨凝眉道,“来找我了?”
“哇看不出来你这么自恋……”叶空笑起来,“我在天台,在帐篷里。”
“别又感冒了。”
“我才没那么傻——我带了暖气上来。”
“不要在帐篷里睡觉。”
“不,我要,我喜欢。”
“……好吧。”温璨有些无奈,“要不要我来陪你?”
“你现在这么自由吗?”
“总能想到办法。”
“不用了。”叶空却拒绝了,“我有时候也想自己一个人享受。”
·
“而且……”
叶空盘腿坐在厚厚的地毯上,透过帐篷上透明塑料做的窗口往天上看去:“今晚下的好像是雨夹雪。”
说话间,噼里啪啦的雨水砸在帐篷上,再化作瀑布流淌下去,被微弱的光线映得晶莹极了。
她有点发愣:“怪好看的。”
飘落的六角冰凌没来得及自己融化,就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淹没,再弯弯曲曲的勾勒出山峦般无规律的起伏。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之后,叶空挂了电话,仰头倒在地毯上,在铺天盖地包围世界的雨雪声里望着天开始发呆。
·
挂断通话。
温璨放下手机,正要抬头说抱歉,却对上了对面老人难以言喻的表情——像是震惊,又或者是杂糅了欣慰与惊异的复杂情绪。
到嘴边的话都忍不住卡了一下,才发出来:“您……”
还没开头,只见对面的老人又颤巍巍开始掏东西了。
同样是被塑料防水袋小心包裹着,却比先前那个不如巴掌大的本子还要小很多。
直到那东西被她放好,手拿开,温璨才看清楚,那是一张照片……不,又好像是一幅画。
上面的人并不是叶空,却显然是老人最为宝贝的东西,甚至她原本都没打算把这张照片拿出来的,似乎是听了刚才那通电话才临时改了主意。
温璨看向她,老人却没有抬头,只看着那三样东西,带着叹息道:“没有了——我和她本来也不算很熟,交集也很少,手里和她相关的,一共就这几样东西。”
她抬起手,把那个小本子慢慢推到了温璨面前。
封面平平无奇,什么记号也没有。
她却说:“你想知道她在南港发生了什么,就从这本日记开始。”
“这是您的?”温璨有些意外。
老人却摇摇头:“是她的。”
“是她脑子还清楚的时候记下来的。”
“……”
温璨瞳孔微缩。
“脑子还清楚?”他不由得喃喃重复,“这是什么意思?”
老人却抬起头看着他。
那双藏在干巴巴眼皮下的,看起来无神又温和的眼,这会儿在窗外一闪而过的电光映照下,居然出奇的锐利明亮,仿佛一团陌生的生命力在她苍老的身体里突然炸开——
“你看了就知道了。”
她神秘又期待的说。
仿佛她拿出来的不是什么日记本,而是一个藏满珍宝的宝盒,她只等着观看之人对着这宝盒里的东西发出惊叹。
温璨原本悬起来的心脏被她这样正面的情绪稍稍安抚到了。
如果是这样的态度,那应该不会是太糟糕吧?
他低头看着那个平平无奇的泛黄小本子,半晌才抬手移到了眼前,翻开了第一页。
-
你叫叶空。
叶子的叶,空心的空。
你来自高谭市花盒县花之盒孤儿院。
院长姓孙,是个嘴碎爱唠叨的老头。
你有个死掉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他叫原初。
你还有一个叫曲雾的跟班,你在花盒县福利院救下她,把她送回玉洲找到了亲生妈妈,你答应过要去看她。
你会下棋,你会画画,你是个绝无仅有的天才,你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境况下靠自己的能力获得任何你生存需要的东西,所以你不会被任何除了钱财和地位之外一无所有的人诱惑。
你傲慢、狂妄、自大,所以你憎恶被束缚,你不是谁的养女,也从不打算成为谁的养女。
你是为了寻找亲人才离家出走,你寻找亲人是为了寻找原初所说的百分之百的爱——别笑,你这个傻逼情感障碍晚期患者。
南港没有你要的亲人也没有你要的爱,只有要扒你皮抽你血吸你骨头的贱人。
你只是倒霉被抓到这里来成了血奴。
所以,逃出去。
不管他们看起来对你多好,不管秦悟对你多么唯命是从,不管那些衣冠楚楚的傻逼有多么羡慕你说你有多么命好多么幸运,都是屁话。
他们都是你的敌人。
除非你想被他们抽光血,然后埋在这座大得可以藏起很多具尸体的庄园里,从此成为肮脏土地下死不瞑目的傻逼,或者一辈子困在这鬼地方当个滑稽丑陋的金丝雀,否则,想尽一切办法逃出去。
或者,杀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