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骤然提剑斩去。
穷奇发出一声惊愕的嘶吼。
双翼掠起罡风,凶兽庞大无比的身躯连退数步,双目猩红得可怖。
“孽障!”
穷奇怒吼声而出,音如波浪推来,震得陈易连退数步,地上泛起烟尘。
周依棠拧过头,斩下一剑。
无形剑气弥漫眼前,骤然如雨水而去,搅出猎猎作响之声,
这形似冲霄一剑出手,逼得穷奇倒掠数十丈,如此畏惧,越发衬出寅剑山剑甲的剑仙气象。
“没事?”
周依棠问道。
“没事。”
陈易吐了口气。
如果不是他心志坚定,如果不是他不忘初心,差一点,就被这凶兽蛊惑去了。
穷奇紧盯二人,四足不住在地上游弋。
“吼!”
它发出吼声。
空间顷刻摇晃,头上粗大如人的钟乳石接连坠砸下来,砸出大坑声如闷雷。
二人极速后掠。
待烟尘散去之后,穷奇已然不见踪影。
陈易小心警惕四方,而周依棠却似有所感,朝着左侧刺去一剑。
剑气凌厉直杀而去,嘶鸣破空如青蛇。
穷奇面容狰狞,身躯收缩,张开血盆大口,火舌缭绕,威势庞大席卷而去,周遭泥石被焰火卷为齑粉。
放眼望去,剑气如一张宣纸,迎上重重火海。
然而,那一剑却一往无前,搅得汹涌而来的焰火尽灭,直至递到穷奇三丈之近时,才勉强消弭。
穷奇已怒目圆睁。
两回交手,它刹那间明白,此女来历非凡。
即便它有七成把握将之撕得粉碎,但它同样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陈易已然提剑冲杀上前,通体玄色的后康剑,剑身仿佛与周遭融为一体。
穷奇张开双翼,震起雄烈罡风。
肉眼可见的气浪推来,卷得衣袍鼓荡,陈易却并未退后,而是剑出如龙,摧风斩雨。
剑光寒芒烁过,细线横推之前,将罡风分开,惊得凶兽发出嘶吼。
这一刹那,穷奇在思索。
它以为此人被破去分别我执后,势在必得,却不曾想操之过急,踢到了铁板上。
若要蛊惑人心,必要顺应人意。
穷奇嘴唇合拢,吐露魔音,
“你不想杀了她,但你总得要给她些教训。”
“你不用慧剑去斩情丝,何不如与她共赴巫山云雨?”
“去吧,这不正是伱所求的吗?”
陈易脚步顷刻滞涩。
周依棠随即眸光如剑,手中剑尖,好像随时准备对准陈易。
陈易身形摇晃,正欲转身,却猛然拧回去。
“就你还想摆布我下尸?”
他狰狞一笑,
“我下尸自有我下尸的想法。”
随之而来,是重步踏前。
陈易朝着穷奇的面门,再斩一剑。
破空声嘶鸣,穷奇坚硬无比的肌肤,却在碰到后康剑剑尖的那一刹那,如水般化了开来。
凶兽痛苦地怒吼起来,庞大的身躯旋转,气浪将陈易震了开去。
周依棠破风一剑斩去。
剑气顷刻而至,穷奇猛然跃起,却还是慢了半步,锋芒毕露的一剑将其尾巴斩断!
血液喷涌落地,冒起阵阵白气,将地面烧灼。
穷奇卷动其双翼,在吼叫声中掠走开来,它骤然后退数十丈,猩红的瞳孔凶煞万端。
它竟被两人压得如此狼狈不堪。
滔天怒意涌起,震怒之下,穷奇嘶鸣吐气,庞大身躯冒起猩红煞气,那是凶兽精血所化,触碰在地上时,可听见滋滋的响声。
周依棠旋即诵金光护体咒,而陈易的赤金舍利子冒起佛光。
煞气与两者金光相遇之时,如水火相触,不断炸鸣出响声。
穷奇怒吼着,煞气于身前凝聚成团,轰了出去。
气浪卷起排开,厚重墓棺大门都为之震荡。
周依棠和陈易不住往后退开,避其锋芒。
穷奇身形一闪,双翼卷动,上古凶兽骤然从原来的位置消失,而后袭杀到陈易面前。
寒光炸裂,锋利的爪似金刀,要将陈易就此撕裂。
陈易抬剑一挡,两者交加,剧烈震荡响起,他的身形滑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周依棠瞳孔微缩,一剑随之而去。
剑气纵横,地面裂开数条裂隙,直直杀向穷奇。
穷奇一声啸鸣,在剑气袭来之时,它那血盆大口却猛地闭上,而后,再度吐起魔音。
要的,就是袭杀其同伴,让这女道心湖漏防之时。
既然这武夫难以蛊惑,那就剑走偏锋,蛊惑这女冠。
魔音吐起之时,
“你不想…”
穷奇骤然止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寅剑山剑甲。
好深的执念!
竟本来就是要杀他?!
沛然剑气已至,搅得穷奇后背上爆开血雾!
周依棠目不斜视。
她早已有所准备。
穷奇想要以魔音蛊惑,让她与其联手去杀陈易,从而强收剑气,造成反噬,而在这一瞬间,她心念交错,绵绵恨意跃出心湖之间。
“吼!”
穷奇痛苦地嘶吼。
数千年来,无数踏入涂山地宫,数十个步入主墓室的人里,它并非未曾见过心志坚定之辈,可从未见过坚定得如此诡异。
陈易已从地上站起,那一撞下,他嘴角渗血,全身骨头都在颤鸣。
纵使如此,他仍骤然冲去,几步踏上穷奇身躯,给其中一颗猩红的眼睛,狠狠来上一剑。
兽血炸开,连空气都要腐蚀,赤金舍利子佛光大盛,将之尽数驱散。
穷奇发出声嘶力竭的痛苦哀嚎,身躯颤抖,已经是胡冲乱撞,山般的躯体坠在地上,惊起尘浪。
它正欲强行爬起之时,又迎上了一道剑气。
早已脆弱的一只羽翼被斩断开来,血雾炸裂。
穷奇的声带颤抖,似在求饶,被甩下去的陈易却又再度冲杀上前,摧风斩雨落下,将其另一只眼睛也斩得粉碎。
穷奇身躯抽搐,脑海里一片空白,血液逆流,怒火滔天,如今已至死地,何不自碎妖丹,破灭他们的心神?!
就在它神念挣扎,要驱动妖丹之际…却骤然地迎来压胜之感。
冥冥之中,似乎有位半步登仙的人物,对此早有布置。
万念俱灭之时,一剑自面门而来。
哀鸣挤在喉头,还未吐出,整个脑袋,就被分了开来。
兽血溅出,却因穷奇失去了生命,而不再有腐蚀之能。
陈易吐了浊气,身上衣衫破碎,身躯骨头一阵颤鸣,似是濒临崩塌,上古凶兽的巨力,可怖至极。
一颗猩红色的妖丹缓缓自穷奇身上浮现。
陈易看着面前的妖丹,就要伸手。
然而,他陡然意识到什么,手指停在半空之中。
他猛然拧头,
看见了周依棠那如常的面容。
后者薄唇微动,只有一字:
“碎。”
一条缝隙裂出,妖丹顷刻崩碎而开,陈易耳畔爆炸似的轰鸣,随后是长久的空白。
独臂女子吐出一口郁结之气。
她从未有如此…
畅快!
那两世等待的一刻,即将到来…
她终于要得到他了。
我执。
人生而便有太多太多的我执,人总是执着于本我的存在,却不明白,一切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执着于我,便不得超脱,故此释教僧人,总需破除我执。
妖丹骤然碎裂之时,万千个念头,万千种心绪,万千种变化便在陈易的脑海里凌乱,烦恼之风从西来,又往东去。
最后,把陈易推入到魂魄的深处,而这时,声音骤然空鸣了。
就像断了魂一般被殛在深渊里头,安静极了。
陈易想喊出声音,却没有回应,声音落在了空处。
虚无,虚无的虚无。
刹那间好似痛彻心扉,陈易脑海里,回荡起周依棠粉碎妖丹的一幕。
恨吗?
可是恨意,恨意只是一种情欲。
她那粉碎妖丹的决然姿容,与曾折断她的剑时的自己,多么相像?
都一先一道裂痕,而后,爆开清脆的响声,随后,脑海里一片空白。
就好像…巨大的云划过天空,
云在过去,天还留存着。
莫名的禅意席卷心头,陈易感到一阵死般的宁静。
宁静降临心头的一霎那,好像一切都到了时候,日子满足了,如僧人涅槃时会洞见这一生执念,那我执被一层层地剥了开来。
先是殷惟郢、闵鸣、林琬悺,而后是闵宁、安后,再之后,是殷听雪……
一幕幕掠过目前,可那一闪而逝,不是最深处。
景象在变化。
像是走马观花地看过那一幕幕,陈易早已意识模糊,仅剩最后一个女子在他眼里出现,那是他曾一遍遍想起的女子。
大雨倾盆而下,风吹雨打,芍药花摇曳个不停,黏稠的黑暗挤压着整座苍梧峰。
然后,是一声脆响。
熟悉的脆响,就像她碎开妖丹一样,她的剑在自己的两指间断了开来。
什么都好像在这一声的脆响中毁灭了,陈易看见她跪在地上哭泣,那被称为剑甲的女子从未有这样脆弱过,他撑着伞,就冷冷地看着她。
陈易看着这一幕。
那时,自己觉得时间很长很长,足以磨灭对一个人的伤害。
可是,自己好像错了,她直到下一辈子都记得。
折断剑后,她与自己不是没有过缓和的时候,甚至也不是没有过山盟海誓,可即便是关于那首葛生的山盟海誓……
她也要等到下一辈子,等到百岁之后。
那时,陈易无语凝噎,曾怀疑,独臂女子连一丝眷恋都没有。
本该就是这样,他给她带来那样深的伤害,将她付诸一生的活人剑断成两截。
然而,清晨之时,却忽然听到歌声。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
那不是葛生吗?
这个恨自己恨得入骨的女子偷偷站在山巅,阖上眼睛别过脸,竟学着古唐人,迎着层林尽然,独自哼起了葛生。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陈易…我们都要各自度过春秋,直到下一辈子,直到百岁之后。
就好像,飞鸿踏过了雪泥,落下一个小小的脚印,这是自己关于她最美好的回忆,看着这样她,陡然间,陈易心灵如遭重击,突然觉得以前做错了。
在这之后,那场倾盆大雨,那个在雨中哭泣的独臂女子,就成了他最深处的我执。
那一幕不断回荡,他很后悔,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没有抱住她。
他跟她就好像只差那一个拥抱,虽然自他折断她的剑起,一切就都毁了,可纵使如此,还是很想抱她。
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