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其实早就开始出现了。
没有吃的,就设法换个地方找吃的,这是最朴素的做法。
秦枫这一行人,就扮作了流民,混入人群当中,辗转来到临川县。
这次千金陂决堤,整个抚州府都被洪水淹了,临川县并不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所以许多流民认为这里能找到吃的,便拖家带口,逃荒来到这里。
他们的土地,已经没有了,但换来的一点点可怜的口粮,还是被彻底消耗光,却依然没有等到官府的赈济,所以只能逃荒,希冀着能够在生命之火耗尽之前,走出遭灾的地区,找到能够活命的地方。
“这,就是崔大人说的,各府县百姓都不至于饿肚子?”
秦枫看着这四周的凄惨景象,虽然还没出现饿殍遍野,但按照这个趋势来判断,最多再有十天半个月,这里真的就要变成人间炼狱。
而这位江西布政司使崔伯玉崔大人,竟然还敢言之凿凿,说民间已经有了解决办法,并不需要开仓放粮?
这里面有猫腻!
虽然知道情况复杂且诡异,不过崔伯玉显然也不是易于之辈,利用自己从京城赶赴江西的这段时间,已经将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一切表面文章做得极好,即便是秦枫,初来乍到也有点摸不清状况。
“下官惭愧!”崔伯玉丝毫也不跟秦枫硬顶,立刻痛心疾首地说道:“下官对情况判断不清,没有及时赈灾,致使流民遍地,百姓受苦,愿意为此承担一切罪责!”
呵……
秦枫知道,这是以退为进。
因为实际上,虽然已经出现了流民,但首先规模不算大,而且流民还毕竟不是饿死,那么身为江西布政司使的崔伯玉,即便有过错,但也大可以辩解说开仓放粮需要慎之又慎,这也是大明律里写明的,这样他最多就是闹一个对实际情况判断不够精准的罪过,绝不会伤筋动骨。
这一手避重就轻,玩得相当高明。
于是秦枫不再说话,这个崔伯玉老谋深算,他既然敢主动提出要微服私访,那对于这些明面上的事情,早就做好了充分准备,不怕自己翻脸。
这支流民队伍,约莫有数百人,乃是主要从宜黄县、乐安县、金溪县等地汇聚起来的,秦枫等人混迹其中,因为锦衣卫副指挥使伍九六的化装技术十分精湛,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秦枫和朱镜媺、贺三斗和柳小芸,本色出演灾民夫妻,伍九六依然还是跟上次的角色一样,扮演秦枫的父亲,新加入的崔伯玉因为年龄大了,最合适的角色就只能是贺三斗的父亲。
崔伯玉总觉得,这个叫贺三斗的家伙,对给自己当儿子这个事情,很不满意。
岂有此理!
以自己二品大员的身份,别说当你父亲,当你爷爷都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
竟然还一脸不情愿!
咕咕咕……
有人肚子里发出清晰的肠鸣音。
崔伯玉低头一看,竟然是自己的肚子!
天哪!
有多少年,不曾感受过挨饿的滋味了?
这次为了在这个不好对付的钦差秦枫面前做戏,我这堂堂江西布政司使,竟然还要扮演灾民,还要真的饿肚子,据秦枫那个该死的说,这是为了感同身受……
夭寿啊!
自从离了布政司衙门,到这临川县,也有两三百里的路程,加上洪水之后道路难行,这两三百里路程,就走了数日!
这数日之间,一行人就跟真的灾民一样,别说水米没打牙了,就连草根都是不容易见到的好东西。
现在可好,的确算是融入了流民的队伍,但崔伯玉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身体,可是真的遭不住了。
人是铁,饭是钢啊!
崔伯玉艰难地捂着肚子,觉得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坠。
该死!
人呢?
那个早早就安排好,扮演假秦枫的那个家伙,这会儿到底在哪里?
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开始出面赈灾了啊!
然后,总有一天,假秦枫会跟真秦枫撞上,然后一番混乱之后,把之前做的事情全都遮掩下来,最终来个有惊无险,平安过关……这才是崔伯玉连同那位神秘的大人,共同定下的剧本呀!
可是现在,计划执行未半,中道沿街要饭……
饿肚子的滋味,可真是太难熬了!
“兰娘,你受苦了。”秦枫看着朱镜媺,见她原本光洁的脸蛋,也已经黯淡了容光,饿得微微苍白,眼神却依然倔强,并不肯示弱叫苦,而是咬牙坚持着,亲自品尝着饥饿的滋味,那或许是这位金枝玉叶的大明公主,一生都没感受过的。
“我没事,放心吧!”朱镜媺的声音虽然有些虚弱干枯,但神色却很坚定,微笑道:“小时候,也曾听我爹说过,他像我那么大的时候,挨饿的经历,当时只是听着稀奇,现在算是真的感受到了。”
“我爹说,老百姓本是最容易满足的,只要有一口吃的,只要能活得下去,就会安分守己。当官的,若是不能为老百姓做主,那还不如滚回家去种地!”
嘁!
崔伯玉听着,虽然不便插嘴,却流露出不屑的神色。
你爹?
算哪根葱啊!
崔伯玉知道这位就是秦枫明媒正娶的夫人,但根据他查到的信息,这位秦夫人无非也就是出身富户人家,她爹只不过是当地的一个土财主罢了。
什么档次,也敢评判本官的事?
“前面,应该就是临川县衙了。”秦枫看看天色,道:“这里的灾情尤其严重,所见的百姓全都是面黄肌瘦,眼瞅着就要活不下去。这里临川县令不知道是哪一位,难道意识不到其中的危险么?”
不能再拖了。
必须马上发放赈济的粮食,否则再耽搁数日,真的要开始出现大面积的死人了。
虽然秦枫还想在这里多调查一些时日,然而情况显然已经不允许。
临川,应该就是最后一站了。
“找到吃食了!”贺三斗风风火火地跑回来,手里居然真的捧着几块救命的东西,哪怕已经又冷又硬,但一下子就吸引了一片目光,炙热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