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的到来令曹操和许攸都吓了一跳。
毕竟他们在讨论的是天子真假、以及事败后的退路这种私密事情，此时被荀彧给撞破，两人就像是一对被捉奸在床的奸夫银妇一般，一时间都有些慌了神。
“文、文若，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曹操心中紧张，连忙从榻上起身。
但荀彧却根本不理会他，只是愤怒地盯着许攸，厉声说道：“我本以为你弃那伪帝来投天子乃是弃暗投明，没想到伱竟敢在此蛊惑司空！”
“说！你到底是何居心！”
他收到曹操的传召后就过来了，谁曾想刚到书房门外，就听见许攸说的这些大逆不道之言，这让他如何能容忍！
“呵！我是何居心？”
许攸此时也调整好了心态，冷笑一声，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当然是在为阿瞒着想！”
“你们许县的这个天子根本就是假的！我现在不为阿瞒寻找退路，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阿瞒日后为这个伪帝陪葬吗！”
“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荀彧顿时大怒，上前揪住许攸的衣领道：“皇宫里的陛下就是正统的大汉天子！邺城的才是伪帝！”
“你无君无父，心中可有对大汉、对天子的一丝敬畏？你这样的奸贼当真应该被千刀万剐！”
他哪里会相信许攸的鬼话。
在他看来，许攸就是为了说服曹操绑着天子去投邺城伪帝，才说出来这番谎言和借口！
许攸丝毫不惧荀彧，一把将他推开，满脸讥讽的表情，道：“对对对，我是奸贼，整个大汉独你荀彧一人是忠臣、良臣、贤臣！”
“但你见过邺城的天子吗？你怎么就能笃定许县的天子是真的？我可是见过两位天子，我比你有资格评判谁真谁假！”
“你有功夫在这里对我无能狂怒，不如亲自去邺城看看那位天子；顺便也问一问你那弟弟荀谌为什么会向天子效忠！”
许攸的这句话可谓是绝杀。
句句直戳荀彧的心窝子。
一旁的曹操听完许攸这番话眼角狠狠一抽，这种话是能说的吗？
荀彧此人，对汉室忠心耿耿啊。
他要是去了邺城不回来怎么办？
“我觉得……”
曹操刚开口，就被打断。
已经被气得有些神智不清的荀彧，脸色铁青说道：
“好！我这就去邺城见那伪帝！”
“等我辨明真假，定叫荀谌弃暗投明以正荀氏门风！随后回来斩了你！”
抛下这句杀意凛然的话，荀彧气冲冲地就要离去。
“文若！”
曹操被吓得魂飞魄散，上前死命拉住荀彧道：“文若你要冷静！你要冷静啊！”
“子远你快少说两句吧！”
他是真怕荀彧一怒之下跑去邺城了，要邺城天子是真的，那以荀彧的性格肯定会留在邺城为天子效力。那他可就损失大了。
“阿瞒，你竟让我闭嘴？”
许攸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颇为失望地看了曹操一眼。
“罢，罢！终究还是我错付了。”
他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书房，只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子远！”
曹操见此心中大急，可又怕一松手荀彧就要跑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攸离去。
荀彧也挣扎道：“司空你松开我，让我去邺城！我倒要好好看看那个伪帝到底哪里比得上正统的天子！”
“文若！！”
曹操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吼了一声，强行把荀彧给按了下来，无不痛心地道：“许攸也不过是为了我好而已，你又何必与他争个对错？”
“况且许攸来投，这对天子的声名也是有极大的好处，你把他气走了，那你让天下人怎么想？”
荀彧闻言怒道：“许攸此人心怀鬼胎，无君无父，更不忠于大汉！这等奸逆小人，司空怎能听信他的谗言？”
“他无非是想留一条退路最后好明哲保身，对天子毫无忠诚和敬畏之心！简直就是奸佞小人！”
荀彧越骂越激动，唾沫星子四溅。
而曹操越听则越是心虚。
虽然荀彧骂的是许攸，但他有种荀彧在骂他的感觉，因为……他和许攸的想法是完全一样的。
留一条退路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曹操咳嗽了一声掩饰心中的尴尬，继续劝说荀彧：“文若你回去冷静一下，我刚刚不过是在跟他虚与委蛇而已。”
“许县天子是我亲自迎来的，是真是假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是肯定不会听许攸的胡言乱语。”
见曹操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荀彧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
紧接着曹操又劝了一番，好说歹说才将打消荀彧亲自去邺城辨别天子真假的打算。
好生他送走后，曹操又马不停蹄地离开书房，前往他安排许攸住下的小院。
一进院子，便看到许攸正一个人在院子里喝着闷酒。
“子远！”
曹操小跑着过去。
然而许攸只是瞥了他一眼，拉下个老脸，别过头去根本不看他。
曹操何等厚脸皮，见状直接在许攸身边坐下，笑道：“子远别生气了，荀彧就是那个臭脾气，倔驴一样。”
“你又何必跟他怄气呢？”
许攸冷笑道：“我跟他怄气？曹阿瞒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
曹操拉着许攸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荀彧只是我的谋臣，而子远你是我的至交好友，我又不是袁本初，岂会亲疏不分？”
“不过我现在也是好歹也是占据兖州和豫州的一方诸侯，方才外面人多我不好太偏袒你。这不荀彧一走，我就来找你道歉嘛。”
说着，曹操开始对许攸挤眉弄眼。
“我今天特地命人给你买下了一处六进的大宅子，还给你准备了美婢十名，财货五十箱。够兄弟了吧？”
曹操对许攸是真的推心置腹。
许攸已经完全背叛了袁绍，刚刚又给他出谋划策，找到了事情败露后的退路，再加上多年的交情，他怎能不重视？
听到曹操这番话，许攸的表情这才稍稍好看了一些，但嘴上仍然说道：“我在意的可不是这些，要不是看在和你多年交情的份上，根本不会容忍那老货，早就另投他处去了。”
“是是是。”
曹操顺着许攸的毛捋，满脸笑容的说道：“子远之前在书房里跟我说的那些话，实在是深得我心。”
“只是荀彧这人太过死脑筋，心向天子、忠于大汉。”
许攸喝了一口酒，嗤笑道：“荀文若就是一愚忠之辈，自古以来这种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我们和他不一样，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论何时都要留一条退路。”
“死忠天子和大汉、做那汉室忠臣，除了留个名声以外还能有什么？阿瞒你说对不对。”
“哎！子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听到许攸这番话，曹操马上板起了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你和荀彧不一样而已，我何时与他不一样了？”
“我也是大汉忠臣，对汉室、对天子忠心耿耿，这种话以后可不要乱说。”
许攸闻言大翻白眼，满脸鄙夷。
“对对对，你曹阿瞒是汉室忠臣，不是我许子远这般人。”
两人开着玩笑，气氛很快就热络了起来。
曹操见许攸越是如此，心中就越是安定。
不死忠大汉的兄弟，才是好兄弟啊。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直到许攸喝的酩汀大醉，曹操方才带着一些醉意离去。
回到书房后，许褚走了进来，禀报道：“主公，派去宫中的医官已经回来了。”
“如何？”曹操眼中的醉意尽去，有些忐忑的看向许褚等待结果。
许褚道：“医官说皇后并无身孕。”
听到这一回答，曹操的心情无比复杂。
他站在原地沉默良久，最后才淡淡说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主公。”
许褚转身退下。
他刚一离开书房，曹操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一把将桌案上的全部器物扫落在地。
此时的他再无半点白日里跟许攸言笑晏晏的随和之态，脸上只剩下最深沉的杀机。
上次他入宫质疑天子的身份，伏皇后以自身清誉为天子作保，当时他顾忌皇家尊严，又在伏完杨彪的言语之下，不好强行让人给伏皇后把脉。
如今的结果，却在啪啪打他的脸！
伏皇后根本没有身孕，一切都是为了让他相信天子是真的，所以才编造出这样的谎言！
“两个老东西！竟敢戏耍我！”
曹操恨声大骂，心里对伏完和杨彪两人充满了杀意，他没想到这两个老狗居然隐藏得这么深！
今日他都将剑横在他们的脖子上了，居然还有胆子撒谎，这嘴怕是比世上最坚固的甲胄还硬！
酒意加怒意，曹操抓起佩剑，就想带人去找杨彪和伏完，好好教训一下两条老狗，但没走几步他又停了下来。
因为他想起了白天和许攸的对话。
“我陷入误区了，其实我根本没必要纠结天子的真假，我只是需要这个名号，借这个大义起事而已。”
“只要许县这个天子一日还在，邺城的天子就永远不是真正的天子即便最后我真的兵败，也可如子远所说的那样，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杨彪、伏完还有董承身上。”
“我只是被蒙骗的大汉忠臣而已！”
曹操眼神闪烁，心中的杀心渐渐熄了下去，他发现许攸给他出的这个计策实在是妙极了。
从现在开始他非但不能对伏完、杨彪、董承三人动手，反倒得好好保护他们，不能让他们出任何问题，作为最后一道保险去背锅。
“不过子远的话我也不能完全相信，邺城那边的天子是真是假，我需要找人去确认一下。”
曹操的心里对许攸抱有一丝怀疑。
他确实不必过于纠结天子的身份真假，但他需要知道真相，因为这将决定他以后拿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许县这个天子。
若是真的，那就依然恭敬对待。
若是假的，那就不必忌讳什么了，完全当个傀儡用就可以。
但找谁去邺城是一个问题。
这个人不但得以前见过天子，而且还得是他信得过的人。
曹操坐下来沉思。
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身边一个个心腹亲信的面孔，但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许久之后，才想起了一人。
“颍川陈氏，陈群！”
此人是不久前被他以天子名义征辟过来。
他是九卿之一，大鸿胪陈纪的儿子，以前见过天子。
用整个颍川陈氏作为保障，让陈群去邺城验证天子真假无疑是最合适的。
想到此处，曹操不再犹豫，马上唤来许褚，让他去将陈群给喊来。
……
荀府。
荀攸一回到家，就看见荀彧沉着个脸，一脸不高兴的模样，不禁上前问道：“叔父这是怎么了？”
面对荀攸的询问，荀彧也没有隐瞒，将白日里在曹操府上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
“许攸说邺城天子才是真的？”
荀攸听完后感到十分吃惊，许攸在邺城见过天子，如今又来许县见了天子，得出的结论却是邺城天子为真？
荀彧冷哼道：“许攸不过是在信口胡言而已！他之所以这么说，是想劝司空留一条退路，若日后事不成，则将天子捆去，投效那个伪帝！”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荀彧很厌恶许攸这种无君无父、自私自利的小人，根本没有半点忠义可言。
荀攸屏退屋内的下人，犹豫了片刻，对荀彧说道：“叔父，我方才得知了一个消息，你要不要听听？”
“什么消息？”荀彧皱眉看向荀攸。
荀攸说道：“就在今日早晨，大司空和许攸从皇宫出来后，就亲自带着一队甲士闯入了杨府，将杨彪、伏完二人抓了过来。”
“大司空不知和两人说了些什么，最后怒气冲冲地带人前去车骑将军董承府上……我认为此事有些怪异。”
荀彧心中一惊，眯起眼睛看着荀攸，沉声问道：“公达，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荀攸压低声音说道：“叔父有没有想过……宫里的那位天子，有没有可能在我们去雒阳迎接之前，就被杨彪等人掉包了呢？”
“孔融判断不出天子的真假，吕布、刘备也投效当时还是袁绍傀儡的邺城天子，许攸如今也说邺城的那位天子是真的。”
“如果邺城天子真是假的话，为何能让这么多人相信？”
“甚至就连友若叔父，也一直写信，让我们前去邺城。”
“叔父难道就不觉得太过蹊跷了吗？”
听到荀攸的这一席话，荀彧整个人像是被闪电击中，直接怔在原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