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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2 新来的倒霉蛋

    管家在信里说,将路费附在了另一封信中。

    当罗兰前去理事办公室询问时,也的确拿到了那…

    半克朗(二又二分之一先令)。

    虽然雅姆说,以泰利斯·柯林斯这类人的作风,确实不会寄来一封叮当作响的信。

    里面很有可能是一枚安安静静的、和信纸乖巧呆在一起的金索维林(1镑)。

    否则不体面。

    现在来看,半克朗也不会叮当作响。

    就是上面的玫瑰和三叶草都快要磨平了。

    ‘够你坐马车了!圣父在上!你这个贪得无厌的瞎子,竟然还勒索起我?’

    ‘你知道,为什么可怜的老柯林斯不把钱放在寄给你的那封信里?因为你们这些人里出小偷!出强盗!’

    ‘假如你非要说不止半个,那我就要找治安官谈谈了。从我拿到信,这之间可经过了不少孩子的手。’

    罗兰清楚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收起扔在桌上的那枚硬币,敲着用木棍削成的手杖安静离开。

    雅姆没法再请假了,她让另一个孩子陪罗兰一道,尽量多走些路再搭马车。

    “你还会回来吗?罗兰?”

    四肢细弱却顶着颗大脑袋的男孩,天真地问。

    “我也不知道。”

    穿着雅姆缝的工装裤和格子上衣,俊俏少年站在路口,枯叶色的眼睛在日光的照耀下璀璨迷人。

    已经有不少姑娘明显放慢了脚步。

    她们装作捋头发,看橱窗或寻人,将视线一同聚集在罗兰的眼睛、鼻子和嘴唇——那些贪婪的目光让出来送人的年幼男孩一头雾水。

    不过,这也没持续太久。

    当她们的视线从脸上移开准备欣赏整体的时候,就发现了罗兰那身缝缝补补的衣服,以及那双大出不少的过时圆头工鞋。

    视线立即纷纷逃走,让俊俏的少年淹没在机器轰鸣与肆意飘荡的尘霾中。

    “前面就有马车了,罗兰。”

    罗兰摸摸男孩的头,向人声鼎沸的公共马车站走去。

    …………

    ……

    越远离,越等于从荒凉走向繁华。

    罗兰接收到的信息逐也渐密集起来。

    衣料相互剐蹭,手杖敲击,悄声谈话。

    风里新鲜的油墨味,大衣口袋里金属钥匙摩擦声,皮鞋踏入水洼里后含糊不清的脏话。

    口中呼出的氤氲气息与凛冽的风缠绕在一起。

    湿滑的鹅卵石震得车身摇晃,轴和轴之间的缝隙不小,耸着车跳起来时,几乎会给乘客有种它要散架的错觉。

    当然,这些最后都淹没在马蹄与嘈杂的车轮声里。

    说起柯林斯家,在当地也算不得什么高门大阀。

    而这位老柯林斯一生的事业,从港口开始,最终也结束在他港口渔船租赁的事业中——他太老,浑身都是病,听说儿子还死在了马蹄下。

    最近,几乎在宴会上看不到人了。

    当罗兰抵达柯林斯宅的时候,管家赛斯·威尔早早就等在门口。

    车还没停稳,这位健壮的中年男人就快步上前,待车轮停下,伸手,很有力度地托住了罗兰的胳膊。

    他盯着那根简陋的盲杖看了一会,轻声轻语说道:“请您跟我来。老爷已经在等了…”

    宅邸就在他身后。

    对于没怎么出过远门的罗兰来说,这里无疑透着新鲜。

    到处都是。

    譬如踏上去软绵绵的毯子,不嘎吱作响的平整地板,花香扑鼻的院子,仆人恭敬地问候声。

    或许更重要的是:没有粪便的臭味。

    就像另一个世界。

    他被领着穿过了四道还是五道门,像走进一座深林里,越来越静。

    直至他‘看见’自己的父亲——泰利斯·柯林斯,罗兰才恍然察觉:

    这男人绝对不像外界传闻的那么憔悴。

    他步声沉稳,声音洪亮,身上还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这绝不似形容中的‘又老又浑身是病’,他响的就像一座被石块砸个正着的大钟。

    他只对罗兰说了三句话。

    或该说,是提了三个要求:

    第一:照顾好你的姐姐,每晚负责她的治疗。

    第二:不要离开柯林斯宅,不要惹麻烦。

    第三:从今天开始,你要改名为威廉,威廉·柯林斯,少用你那不知是谁给起的下流名,别把穷气带进柯林斯家。

    这三句话把罗兰事先在路上想好的问题全都堵在了嘴里。

    倒也…挺好。

    仆人将他的房间安排在她的姐姐:妮娜·柯林斯房间的旁边,在二楼,只需踏着松软的地毯走到尽头,第二间就是。

    “治疗从今晚开始。”

    管家很温柔的将人扶到椅子上,拿走罗兰的盲杖,给他倒好茶:“我会为您准备一根更精致、更符合您身份的。”

    “赛斯先生。”

    “是,您吩咐。”

    罗兰摇摇头,视线僵直,“我想问,柯林斯…老爷说的‘治疗’,以及您说的‘从今晚开始’——”

    赛斯微笑:“是针对妮娜小姐的治疗。她生病了,一种罕见的恶疾藏在她的体内,每晚都必须放出一些不洁之血。具体情况,老爷到教会打听过,拥有同源血脉的人才行——您看,刚失去儿子的父亲显然不适合做这事儿。”

    “等妮娜小姐的病情好转,我们再谈有关您的问题。”

    “行吗?”

    所以这就是我来这里的意义。

    罗兰乖巧点头,并不问有关自己的事:“我会做好我该做的。”

    “您不必那么拘谨。”赛斯起身,细致的替他掸去肩膀上的灰尘,小步退开,“午餐很快准备好——顺便,我不建议您现在就去看柯林斯小姐。”

    “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只是一个建议。”

    管家说完,退了出去,从外面带上了门。

    罗兰静静坐了一会,直到听不到其他声音。

    两条眉毛皱了起来。

    没了眼睛,鼻子就变得灵敏。万物好像永远遵守着某种意义上的平衡——罗兰的鼻子很灵,所以,他闻见了。

    管家,仆人…

    他闻见了。

    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和老柯林斯身上的一样。

    也就是说。

    这些人,今天都参与过‘治疗’?

    不是说,非血亲不可以吗?

    还是鲜血来自其他地方?

    那可不是市场里随处可‘见’的猪血或鱼血味儿。

    罗兰手指轻轻敲击膝盖,感觉有点奇怪。

    是…

    越想越奇怪。

    特别是那些仆人——

    那些仆人的问候与回答声,也太一致了。

    仿佛…

    仿佛就…

    就像一个人一样。

    这个想法的出现,让罗兰汗毛竖立。似乎周围冒出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从黑暗中缓缓地朝着自己爬行而来…

    罗兰打了个哆嗦。

    唉。

    雅姆。

    你给我讲太多违禁故事了。

    罗兰用力咳了几声,驱散寒意,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先…

    见见自己的姐姐吧。

    妮娜·柯林斯。

    她的房间就在旁边。

    罗兰拧开门,摸着墙壁走一段就能碰到那支奇特的门把手。

    房间的门锁在外面?

    罗兰碰碰金属栓…

    “柯林斯小姐。”

    罗兰站在门外。

    “柯林斯小姐,我是——”

    嘭!

    房间里传来一声震响。

    “柯林斯小姐?您在里面吗?”

    嘭。

    “柯林斯小姐?”

    嘭。

    就像回应他的声音一样。

    罗兰踌躇数秒,摸索着,吞吞拔掉锁扣,小心推了推。

    门轴锈的严重,发出吱呀吱呀的刺耳声。

    刚只开了条缝,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就扑面而来。

    他几乎要吐出来了。

    那是股混合着粪便以及血肉腐烂后的臭味,甚至还有几只苍蝇趁他后退的功夫,从门缝里溜了出来。

    罗兰自以为见过‘世面’,可这一下着实熏的他脑袋发懵。

    太臭了。

    比他住的地方还臭。

    罗兰掩住鼻子,强忍不适,又叫了一声:

    “柯林斯小姐?”

    嘭。

    这回听的清清楚楚。

    里面确实有个人。

    在门外犹豫半晌,罗兰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而入。

    这个房间没有地毯。

    除了嗡嗡嗡的苍蝇群,黑暗中死一样的寂静。

    “柯林斯小姐?”

    罗兰轻声呼唤。

    半晌,一个嗓音沙哑的女人回应了他。

    “你就是新来的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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