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戚继光勤快地收拾东西,脑海中回想着自记事以来所有的心事儿,可怎么也压抑不住上翘的嘴角……
“夫人,路上慢点儿,到了家给为夫邮递封信来,啊~”
戚继光努力做出不舍姿态,眼睛挤了又挤,却还是很干,挤不出丁点泪花。
王氏面无表情:“你很开心吧?”
“没有,伤心还来不及呢。”戚继光别过头去,做仰脸望天状。
王氏默了下,问:“之前那锦衣千户可是说过,我也要受锦衣卫监视,真的可以一走了之?”
“夫人大可放心,完全可以的。”戚继光忙转过头,认真解释道,“真正的机密,连俞大人都还不知道,回来前,我特意随那锦衣卫去了北镇抚司一趟,已详细问询过,夫人你现在走,锦衣卫不做阻拦。”
“既如此……那明早我就走。”
“哎,好。”戚继光呲着牙,忙不迭点头。
“你笑什么?”
“我……我笑了吗?”戚继光咧着嘴,一脸狐疑。
王氏深吸一口气,道:“京师美女如云,若有中意的,纳做小妾也无妨。”
“啊?这……”戚继光挠着头,有些难为情道,“这不太好吧?再说,就我兜里这几个子儿,也纳不起啊。”
“你还真敢想啊!?”
“不是……我没有,我对夫人……”
“行了,不必解释什么。”王氏伸出手,“拿来。”
“什么?”
“银子!”
王氏哼道,“皇帝不差饿兵,你既常驻军营,那也没什么可花销的地方。”
“银子……不都给你了嘛。”戚继光支支吾吾道,“来时的盘缠,朝廷的公费,可都是夫人你保管的,为夫哪有钱啊。”
“拿来!”
“……”
戚继光无奈,走至床前打开行囊,在换洗衣物中取出小衣,撕开内衬……
一张对折成不足一寸的百两银票,被他取出来,一脸心疼道,“拿去吧。”
王氏接过,揣入怀中,再次抬起手,“拿来。”
“……真没了。”戚继光猛摇头,下意识地缩了缩脚。
下一刻,靴子就被脱了。
接着,一股酸爽气弥漫开来,首当其冲的王氏好悬没背过气去。
忍着酸爽,抽出鞋垫,下面垫着满满一层大明宝钞,足有五十贯。
戚继光哀叹一声,闭上双眼。
“还有吧?”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戚继光气恼道,“夫人若不信,直接搜身便是。”
王氏迟疑了下,不再咄咄逼人,道:
“俗话说,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京师繁华之地,烟花柳巷随处可见,妾也是为了夫君的名声着想。”
戚继光硬邦邦道:“夫人如此说,为夫无话可说。”
见状,王氏也觉稍显过分,柔声道:“夫君你操练了一天,饿了吧?妾去弄些吃的来。”
“昂,去吧。”
戚继光仍是臭着一张脸。
直至媳妇儿离去,紧绷的面部线条才逐渐柔和,继而咧嘴傻乐。
戚继光拍了拍鞋底,一脸庆幸和得意,哼哼道:“岂不闻,狡兔有三窟?”
…
次日,清早。
王氏独自踏上回乡的路,临走前,叮嘱丈夫待在军营里好好备战,没钱就别瞎跑了,军营吃喝住都不愁……
戚继光目送马车消失在视野,笑意逐渐浓郁,笑声逐渐放肆……
回到客栈,戚继光迫不及待地的脱下靴子,拿小刀轻松破开鞋底夹层,继而傻眼。
“我银票呢,我银票呢,谁偷了我的银票……”
连忙打开另一只靴子,依旧空空如也。
戚继光双眼彻底失去光彩,好似人生一下子没了希望。
这时,客栈伙计点头哈腰地走进来,讪笑道:“大人您还继续住吗?”
戚继光苦笑一声,叹道:“不住了,把押金退了吧。”
“什么押金?”伙计一脸茫然,“大人不知您夫人一大早就退了房?”
戚继光满脸呆滞……
…
~
今年春寒极长,都二月了,金陵还在下雪。
田间地头,茫茫一片,没有丁点要春忙的样子。
李青、朱厚照、李雪儿,牵着缰绳,在城外郊区悠闲漫步,神态却无悠闲之色。
“其实也不用太担心。”李雪儿道,“待到天气回暖,百姓会自发的弃水稻种红薯,百姓对气象十分敏感,都不用朝廷引导。”
李青轻轻叹道:“恶劣的气候影响的不只是农业,商业也会受到较大的波及,眼下造成的影响确在可接受范围,可也只是因为底子厚……”
朱厚照沉吟道:“随着气候持续恶劣,人口增速定也会随之放缓,加之海外布局已见成效,未来相当长的时间内,都不用忧心粮食的问题。”
顿了下,“真正应该忧心的不是粮食,而是御寒的衣物,气候若再持续恶劣,可是会冻死人的,尤其是北方。”
李青微微颔首:“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待这次与草原部落的摩擦结束后,该考虑西域问题了。”
李雪儿奇怪道:“这有关系吗?”
“棉花啊。”朱厚照笑着说。
李雪儿怔了怔,恍然点头,“这倒是……不过以大明的人口,西域也万难支撑得起需求。”
“是不够,可也能满足相当一部分百姓的需求了。”李青哈了口气,道,“这么大的国家,想一步解决难题,无异于痴人说梦。一步一步来吧,漠北有皮草,西域有棉花,再加上大明有钱、有商品还能与海外诸国做交易,再不行……只能抢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一直是李青的宗旨。
存续之际,哪里还顾得上道德与否?
只是,眼下还远没到那一步而已。
非是李青仁慈,而是过早贯彻强盗逻辑,会使得信用崩塌,从而导致工商业的遭受灭顶之灾,如此那般,情况只会更糟糕。
李雪儿惋惜道:“可惜咱们在海外的地产,不适合种植棉花。”
“粮食也是重中之重,一样的。”李青笑了笑,接着,转头瞧向一处。
李雪儿、朱厚照循着目光看去,只见极远处一骑在雪地疾驰,正冲自己一行三人而来。
“这是谁啊?”
李雪儿、朱厚照瞧不清楚。
李青仔细瞧了瞧,道:“当是李家的下人。”
闻言,二人更是狐疑。
李青想到了什么,道:“许是京师传来消息了,我们走吧。”
一行三人骑上马,往回赶,不多时便与那骑马赶来之人相汇。
小厮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件,道,“小姐,这是老爷让小的交给您的。”
李雪儿接过瞅了一眼,信件封面只有一个‘急’字,还以火漆封口。
李雪儿不急着拆开,只是道:“我马上回去。”
待小厮驾马返回,她将信递给李青,朱厚照也凑上前,满满的求知欲。
李青拆开信封,取出厚厚一沓信纸,是黄锦的字迹。
皇帝调将、京营演武、双方交涉、朝堂舆情、群臣态度……
事无巨细。
李青看罢,将信收起,对李雪儿道:“送信的人当还没走,回去你让他去趟小院儿。”
李雪儿点点头。
朱厚照一脸兴奋,“这是又要打仗了啊!”
李青横了他一眼,呵呵道:“关你屁事!”
“……”
朱厚照挠挠头,“你要去不?”
“还未真正定下,我现在去干嘛?”李青白眼道,“等下看看送信人怎么说。”
朱厚照不舍错过第一手资料,腆着脸跟李青一起回了小院儿。
然后……被李青打发去东厨烧水泡茶。
客堂,二人一边品茶,一边等人。
李青拿着一张信纸,反复看个没完。
朱厚照好奇,凑上前去瞧,却见李青只是盯着一个名字发呆。
“这个戚继光你认识?”
“认识。”李青吁了口气,点点头,“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
朱厚照呆了呆,随即明悟,惊喜道:“这么说来,这可是个大人物啦?”
“很大的人物。”李青放下信纸,吁了口气道,“不过,我好像……在无意间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抗倭英雄戚继光,小学课本里就有,论知名度,可比于谦、蓝玉,乃至时下风头最盛的王守仁都有名。
大明武将英雄人物之中,戚继光的功绩不是最大的,可在后世的知名度,却无人能出其右。
课本中,影视中,都有这位的身影。
李青哪能不认识。
哪怕丝毫不了解大明的人,也都知道戚继光。
只是这位赫赫有名的抗倭英雄,却因李青这个变数,导致没了抗倭的客观条件。
李青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惋惜。
感慨间,
李雪儿带着一太监走进来。
“这位便是李青。”李雪儿介绍道,“黄公公当与你说过吧?”
“如,如雷贯耳。”冯保咽了咽唾沫,深深一礼,“奴婢见过永青侯!”
李青‘嗯’了声,指了指边上的椅子,“坐吧。”
“哎,是。”冯保瞅了朱厚照一眼,虽有疑惑,却也不敢问,规规矩矩,本本分分。
李青:“这次舆情,兵部、户部是何反应?”
“回侯爷,兵部、户部有些排斥,却也无激烈反对,徐阶时任内阁大学士,在他的周旋之下,朝廷出兵教训关外蛮子,已是板上钉钉。”冯保小心翼翼的说。
李青沉吟了下,问:“这么说,此事已然彻底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