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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时和急的跺脚:
“姐夫,你糊涂啊。什么南北朝,吴皇要是心一狠,说不定明年就杀到紫禁城。”
“那就等他的兵马打过黄河进了山东再说呗~”
“我的衍圣公哎,早点递上降表,新朝对您的观感会更好。”
孔宪佩戏谑道:
“小舅子,你这说客也太积极了吧?南边许诺你什么官了?”
于时和瞬间不吭声,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急于表现,压根没收到吴廷委派。
他只是本能的觉得奇货可居。
……
孔宪佩望着城外,自言自语道:
“改朝换代?我孔氏见多了。”
“观感?哈哈哈哈~讨厌我孔氏的皇帝多了去了,吴皇算老几?流水的皇帝,铁打的衍圣公。随便哪家哪姓坐江山,皇帝老儿都得器重咱。”
“讨厌就讨厌呗。他敢怎么样?他能怎么样?”
于时和眉头紧皱,嘀咕道:
“姐夫,这次不一样。吴廷开科取士,圣人学说比例很小,那些核心的都被剔除了。”
“小舅子哎,你还是太年轻。”
“请衍圣公赐教?”
孔宪佩背着手,眺望远方,用一种充满讽刺的声音说道:
“皇帝嘛,都是按需说话。今儿讨厌,明儿说不准就喜欢了。”
“吴皇是个读书人,屡试不第,气儿不顺,对圣人心怀怨恨也属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是吧,他真坐了龙椅马上就会改口,心悦诚服。”
“知道为啥吗?”
……
“为、为啥?”
“吴皇他出身不好,虽然打下了不小的基业,可他的心态还没转过来,还是老百姓的心态。”
“等他提兵打进了紫禁城,走进金銮殿,往龙椅上面那么一坐,黄袍一披,真龙气从脚窜到头顶。他瞬间就清醒了,哎,不对啊,咱现在是皇上呐,咱得牧民~”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圣人说的多好。”
“抛弃圣人学说,朕从哪儿找出一套完整系统的理论来充实帝国臣民的脑子?”
“从今往后,圣人就是朕,朕就是圣人。衍圣公,忠诚,大忠诚。要宣讲,要尊重,要厚赏,圣人学说一千年不许变。”
“放羊皇帝、讨饭皇帝、野猪皮皇帝都能想得通的事,他一个江南读书人想不通?”
一番话说完,孔宪佩的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这一刻,
于时和服了,彻底的服气。
原本他心底有些瞧不上这个姐夫。今日一番交谈之后,他发现真不愧是衍圣公后裔,深藏不露,太有智慧了,学问太深了。
圣人学说好。
……
孔宪佩兴致勃勃,主动延伸了话题。
“不过我倒是有一点困惑,吴廷崛起的速度太快了,他靠的是什么?”
于时和顿时来了精神:
“江南人出钱,淮西人出命。和朱元璋争霸天下的班底差不多,吊配置强的一批。”
孔宪佩皱眉道:
“我和你强调过多少次,不要说脏话,有辱斯文。”
“江宁俚语,不是脏话。”
“胡扯~江宁是副京,五朝古都、文化荟萃、底蕴深厚。你别没事就诋毁隔壁老乡,你们江苏人这个互踩的习惯很不好。”
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直到城外出现了义军的身影,一杆粗陋的旗帜很吓人——“大西军”。
……
“大西军的兄弟们,再加把劲打下曲阜城,吃酒吃肉啃白馍。”
“杀啊。”
举着锄头、柴刀、粪叉各种五花八门兵器的饥民们从四面八方冲向曲阜城,人数过万,无边无际。
城墙上,枪炮齐鸣。
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杀戮。
清军全火器,居高临下。
大西军兵器简陋,衣裳褴褛,全靠血勇。
硬生生的顶着枪子将云梯架上城墙,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饶是见惯了杀人的清军军官们也颇为震撼。
一名游击抽出佩刀,大吼:
“泼油、倒金汁。”
……
滚烫的金汁顺着城头倒下,聚集在云梯下的大西军发出凄厉的惨叫。
烫伤,尤为恐怖。
被滚烫金汁泼到的饥民拿手一抹,瞬间脱皮。
伤者血肉猩红、白骨森森、不似人形。
义军溃退~
清军爆发阵阵欢呼,以枪炮欢送离去。
溃败的大西军迎头撞上了兖州城派来支援的 500火枪手。甫一交手,清军就慌了。
领头的千总大人曾驻微山湖 2年,见过兖州人和徐州人为了抢夺微山湖爆发的多轮集体械斗,差点把自己给撅了。
噩梦重现,他居然打马掉头就跑。
将为军心,连带着一个营的绿营兵都慌了。结果就是 300多支火枪成为了大西军的战利品。
……
中原地带,狼烟四起。
陕甘晋,饥民成群。
原因却不相同。
前者是人的原因,清廷在当地征粮过重,扒皮抽筋。后者是老天爷的原因,暴雨成灾。
而这一切,都是太阳引力在背后作祟。
引力变化会影响太阳黑子活动,同时对地球的转动产生巨大影响。具体现象例如:火山、地震、拉尼拉、厄尔尼诺~
最后,
汇成一个字:饥。
饥,是所有汉字里最为恐怖的一个字眼。
世人都以为战争恐怖,实际上战场伤亡造成的减员只能说算是小字辈。
饥、瘟,这俩孪生兄弟才是真正的地狱旋转门。
要么不来,要么就一起降临。
一出手,就是分区格式化。
……
刘千亲自坐镇,情报署除驻西南人员按兵不动,其余全部北移。
以中原直隶为核心,散布行事。
两桩任务:
一,协助四海票号吸储。
二,资助并扶持部分义军,尽可能的清洗掉北方地方势力。
刘千对于陛下的战略并不是很赞同,他觉得陛下若真的盯上了北方士绅的财产,派大军一路横推,将这些人抄家灭族,宅院、田土、存银一个不会少。
何必像现在这般折腾。
不过,
不赞同归不赞同,情报署照样全力执行。也许是陛下对自己的忠诚考验呢。
……
随着各地的情报传回、汇总。
情报署实际上的第二号人物,情报官苗仁凤却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危机。
“署长,不太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清军要反攻了?”
“属下判断,北方似要失控。”
刘千一咕噜起身,示意出去讲。
俩人站在空旷的小河边,确保无第三人听到。
“署长,属下觉得北方很可能失控。”
“失控?什么意思?”
“秋收被打断,普遍断粮,造反,秩序彻底崩溃。”
刘千眼里凶光毕露。
反手一巴掌就打在苗仁凤脸颊,愤怒问道:
“陛下再三嘱咐,不能重现明末乱相,你踏马的怎么玩脱了?”
……
苗仁凤捂着发红的脸颊,低头道:
“署长,不是我们的错。”
“西北暴雨成灾,中原暴虐征粮,两者叠加,本就是干柴烈火。我们又泼了一瓢油。”
刘千沉思了许久。
问道:
“讲讲你的判断?”
“首先是数量,豫、鲁、陕、甘、晋、直隶各州县探子汇报上来当地义军的数目,已从 18股陡增到了 57股。”
“也可能义军在流动,被重复统计了。”
“是。但一样可以说明问题,能够快速流动的义军本来就意味着战斗力的暴增。”
刘千点头,示意继续讲。
“北方的重点城镇,例如开封、济南、太原、西安周边都有交战。根据邸报,清军已基本放弃乡村,收缩兵力防御重点城池。”
“那些士绅和他们的坞堡呢?”
“以山东兖州府为例,全府已有 9处坞堡被攻破,饥民破堡后,杀尽士绅家小。”
……
“这条情报是于时和提供的吗?”
“对。”
“其他各省的情报,你又是怎么收拢的?”
“通过驿站传递,我们提前策反了几路关键点的驿丞。”
“哼,烂透了。”
“署长说的极是。”
春江水暖鸭先知,情报署就是那只鸭子。情报以密语书写,堂而皇之的通过驿站传递,消费清廷资源。
刘千想了想,还是追问道:
“北方真的缺粮到了如此地步?”
“是。存粮被征尽,秋粮又被祸害的严重。搞不好是清廷故意的,砸个烂摊子给我们。”
刘千痛苦的直拍脑门:
“坏了,这下麻烦大了。”
……
苗仁凤试探性问道:
“署长,尽快请示陛下吧?兹事体大,需要陛下乾纲独断。”
“嗯。你先把本署长的命令传下去,即日起所有人不得再向义军支援一条枪,一袋粮食。否则将来我们背不动这个黑锅。”
“明白。”
苗仁凤是读书人,他懂署长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
自古以来,特务机关最容易被集火、被背锅。北方生灵涂炭,若再拱火,将来有朝一日,情报署或许要被人清算的。
文官集团天然厌恶“锦衣卫”。
陛下的恩宠也未必能够长久。
……
开封城外,黑烟滚滚。
河南巡抚刘墉望着外面黑压压的义军,脸色铁青,他怎么也没想到反贼们崛起的如此之快。
“抚台,向朝廷求援吧。”
“不必。派个人持本官书信出城招安。告诉匪首,他若肯幡然醒悟报效朝廷,日后未必不能出将入相。”
“嗻。”
惠济河畔,义军营盘连绵十里。
旗号是“白莲“、“郑”。
郑春寿率领的白莲义军从安徽六安州插旗,一路辗转杀入河南,经光州、汝宁、陈州,不断吞并小股同行,扩张速度好似滚雪球。
和其他义军不同。
郑春寿部纪律更为森严,目标更为明确。
“戕害百姓者,杀。”
“不听号令者,杀。”
就这两条军令,保持住了底线。
……
河南不富裕,但不代表士绅不富裕。
恰恰相反,他们很富裕。
这一路,郑春寿全靠攻破士绅坞堡获得物资、兵器,并且注意收集马、骡、驴。
只要是四条腿的,一概编入核心队伍充当坐骑。
他已拥有一支装备超长矛的 2000多人的龙骑兵,或者按照安徽的习俗,叫捻军~
总兵力高达 3万。
不过,其中有武器的仅 8000人,其余人手持木棍呐喊助威。
看似简陋,却也颇具实力。
例如坞堡,郑春寿的战术就是盾车加蚁附。
只要决心够大,用人命堆,一直堆到坞堡跟前再坚持片刻,坞堡必破。
……
“将军,开封来个说客。”
“带过来。”
来人是开封府衙的一小吏,手持书信,战战兢兢。
“巡抚大人托我给您带句话,放下武器,投~”
话音未落,一颗大好头颅飞起。
郑春寿厉声喝道:
“如此昏聩之官府,投你何用?”
在一众士兵的欢呼下,他走近惠济河舀水清洗刀身污血,待风吹干之后才收刀入鞘。
攻打开封,是他的野望。
若能攻陷省城,实力即刻暴涨。
数千年来,城池都是财富的聚集地,是周边上百里的精华所在,何况省城。
……
封不好啃。
清军倚仗着高大坚固的城墙和充沛的火器给攻城的义军造成了恐怖的杀伤。
城墙之下,尸横遍野。
短短 1天,义军就损失了 3000余人。
次日,再次进攻,又损失 2000余人。
义军开始动摇,开始涣散。
当晚,清军出城夜袭, 500精锐马队一路纵火掩杀,火焰映红了惠济河。
此情此景,城头之上的刘墉忍不住哈哈大笑。
……
朱仙镇。
郑春寿收拢残兵,得捻军 1500,步卒 2000,其余人全丢了。
周边的通许县、尉氏县早有准备,紧闭城门,严防死守。
2日之后,
东南方向,百里之外的太康县。
守门兵丁拦住两名小乞丐:
“滚,快滚。”
俩小乞丐默默跪下,先磕头,然后拿出破的不成样子的花鼓边唱边哀求。
兵丁也动了恻隐之心,大手一挥:
“进城吧,别讨人嫌。”
就这么,上午东门进两三个,中午西门进两三个,下午北门再进两三个。
……
到了凌晨,打更人突然惊恐的发现城中着火看。
一群手持利刃的乞丐飞快的冲向城门口,捅死守门兵丁,放下吊桥。
城外,
一排排火把刺破夜幕。
1刻钟后,骑驴的捻军率先入城,沿着街道用长矛轻松击溃知县刚刚召集的武装。
太康,成了战利品。
此战之后,郑春寿意外的打开了一种攻城新模式——童子军提前入城,内外配合。
此法大型城池无效,但对于一般的小城池堪称降维打击。
开封城内,
刘墉诧异的发现,周围的县城一个接着一个被攻破。
……
恐慌气氛在城内弥漫,士绅商贾们疯狂寻找最后的救命稻草——四海票号。
票号也很尴尬,猛然间要接收金山银海,还要负责运输出去。
怎么运?
清军、义军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情报署也搞不定,这得召唤陆军协助~
开封只是一个缩影。
中原士绅们拖家带口往大城池里躲,他们被集体唤醒了浸润在骨髓当中的记忆——明末旧事。
残暴也好,仁义也罢。
只要是义军,就不会放过他们这些有钱人。
士绅惊恐、痛苦、辗转反侧,对清廷失望透顶,意识到大厦将倾。
……
他们如今祈盼的最美好结局,大约就是——吴廷北伐,先灭清军,再灭义军,尽快恢复秩序。
吴廷只是剥夺士绅的乡权、取消无需纳粮,不索命、不索财。
义军既索财,也索命。
在这种形势下,各地士绅的效忠信雪片一般飞向苏州府,内容高度一致——请求英明神武的吴皇北伐,拯救北方万民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