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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送礼(为盟主道哉反也加更)

    厮杀已经结束,但伤痛却绵绵无绝期。

    长安人口并不算太多,一下子被杀万余,真的是家家戴孝,户户哀悼。

    糜晃在城外主持招魂仪式,邵勋没有掺和,那是主帅的舞台。

    他打开了长安府库,将积存的粮米分发了一部分出去。

    数量不多,只能说稍稍抚慰下百姓们痛失亲人的心。

    另外,从鲜卑人那里缴获的财物一一清点,再在长安城内寻访。如果有家人健在的,还回去一部分。

    这事他亲自来抓,一直花了好几天工夫,才陆陆续续分发下去,百姓们自然感恩戴德。

    而这个时候,右卫、骁骑军也陆陆续续抵达了城外。

    甫一进城,右卫将军裴廓、骁骑将军王瑚等人就震住了。

    大街两侧的屋檐下,悬挂了无数人头,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远处。

    过了几日,人头已经腐坏干瘪,此时正有人挨个收取,准备拉出去挖坑埋了。

    “好气魄,好手段。”裴廓长吁一口气,叹道。

    王瑚则下意识一个激灵。

    他也是骑兵,实在无法想象骁骑军若被人堵在城里,会是怎样一個结局。

    哪怕是具装甲骑,面对街垒也冲不起来啊,最后只能被人一一砍翻在地。

    作为同行,王瑚升起了一点兔死狐悲之感,全程沉默不语。

    长安家家户户都在办丧事。

    跟着裴、王二人入城的将士看了,恻隐之心顿起,看着那些人头时的目光也变了。

    禁军的军纪一般,滋扰百姓的事不少,但屠城劫掠这种离谱的事情,他们从没做过——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做。

    鲜卑人好大的胆子,居然跑到长安来屠城。幸好糜都督、邵将军当机立断,出兵戢乱,将贼人尽数斩杀。

    想到此处,人人只觉痛快。

    不为别的,就为披麻戴孝的长安百姓,这把杀得值!

    邵勋在逍遥园内办公。

    裴、王二人抵达时,亲兵皆被留在外面,一人带了数名随从入内。

    沿途到处有银枪军的士卒在值守。

    二人入园之时,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看。

    裴廓哑然失笑。

    他知道云中坞的存在,知道那里屯驻了数百名私兵,甚至知道这批私兵的来历。

    邵勋不辞辛劳,嘘寒问暖,教导学生,将那些少年孩童一手带大,直如父亲般的地位。

    再以长成的少年担当军官,招募河上的船工、纤夫,码头、集市的苦力,充任兵士。

    一张白纸的老实苦力,容易被身负武艺的少年军官压服、驱使,长时间整训下来,服从性极佳。

    而少年军官们对邵勋又有种亦师亦父的孺慕感,可谓上下一心,如臂使指。

    最后,再以银枪军分屯各处操训,以军法治坞民,乱世之中,一个小势力就这么成型了。

    别人都是先有坞堡、坞民,再有私兵。

    邵勋是先有私兵,再有坞堡、坞民。

    有点意思。

    当然,现在类似邵勋这种人渐渐多了起来。

    前阵子,度支校尉陈颜向自己抱怨。因为战乱不休,许多百姓从并州、冀州南下,在大河两岸聚居垦荒。其中有勇力者,身边聚集着数百亲信,驱使着数千流民,伐木夯土,建造坞堡。

    洛阳周边的坞堡,是越来越多了。

    其中最有名望者两人,一曰赵固,一曰上官巳。

    赵固来历不可考,陈颜甚至不知道他是哪里人,家世如何。

    上官巳则是禁军大将出身,带着部分残兵败将出逃洛阳后,居然收拢战乱流民,聚居垦荒,自号坞堡帅了。

    真是天下大乱,群魔乱舞啊!

    几人很快进了逍遥园。

    邵勋正在伏案写字,见着二人时,连忙起身行礼,笑道:“裴将军、王将军。”

    二人官阶比邵勋高,此时却都回了一礼。

    “五千骑,一战而没,小郎君可曾想过后果?”事情重大,二人都没心思客套,裴廓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五千匪众罢了,屠之大快人心,司空听闻亦要拍手叫好。”邵勋说道。

    裴廓仔细看着他的眼睛,半晌后叹了口气,道:“你想清楚了就好。”

    王瑚在一旁默不作声。

    邵勋注意到了他,哈哈笑道:“王将军来得正好。见者有份,勿要推辞。”

    说罢,从案几上拿起一份礼单,递了过去。

    “这……一千匹马。”王瑚下意识忽略了礼单上的其他财物,惊道。

    裴廓也不淡定了。

    一千匹马,好大的手笔!

    “骁骑军苦无马匹,我早知之。”邵勋脸色一正,道:“山野草泽之中,还有不少逃散的骁骑、上骑、虎贲、异力、突骑将士,都是积年老兵了,配上马就能上阵厮杀。将来骁骑军若要扩编,马是少不了的。”

    王瑚犹豫片刻,收下了礼单。

    他真的无法拒绝这份礼物。骁骑军现有接近两千将士,出征之时,多牵马步行。

    何也?只有战马,没有代步用的骑乘马。

    战马舍不得骑,可不就只能牵马步行,与步兵混在一起了?

    他若拒绝这份礼物,骁骑军上下能埋怨死他。

    做老大不是那么容易的,你得考虑到方方面面。

    “唉,骁骑军确实缺马,这份礼物,某愧受了。”王瑚躬身一礼,道:“以后若有招呼,某定不推辞。”

    做出决定之后,王瑚才有闲心看礼单上的其他东西。

    邵勋送了他个人十匹马,骁骑军将校亦有一匹至五匹不等。

    此外,还有少许金银器,军官们人手一两件,都是长安豪富之家的用品——未必是纯金或纯银的,很多是鎏金之类,但也非常不错了。

    裴廓也有一份礼单。

    禁军右卫得马五百匹,金银器若干。

    他倒洒脱,直接收下了。

    反正不是自己抢的,都过了两遍手了,而且原主都死光了,拿下来没问题。

    况且,他是闻喜裴出身,拿了就拿了,能咋地?

    三人在逍遥园内坐了一会,及至午时,一起吃了顿饭。

    王瑚很快告辞离去,裴廓稍稍留了一会,他还有话要说。

    “做下这么大的事,小郎君接下来怎么办?”裴廓问道:“莫非想在关中谋官?”

    邵勋摇了摇头,道:“关中待不下去的。”

    他这两天查阅过长安官府档籍。

    因为战乱频繁,保管不当,有些资料遗失了,但仍有参考价值。

    据资料记载,太康元年(280),雍州六郡共九万四千余户,大概五十余万编户人口。

    太康以后的资料不见了,邵勋询问了几个残存的小吏,得知元康六年(296)应该是关中人口的峰值。但他们也没有具体数字,只大略说有“十余万户”。

    元康六年的时候,匈奴寇关中,北地太守张损死之。

    当年八月,氐人齐万年叛乱。

    还是当年,“关中饥,大疫”。

    瘟疫一直流行到第二年(297),结果又叠加大旱,“关中饥,米斛万钱”。

    这个过程中,因饥饿、瘟疫而死的却不知有多少。

    而齐万年叛乱之时,从雍、秦流出至汉中、蜀中的人口有四五万户——秦州人口本来就少,这些人大部分还是关中的。

    另外,流入南阳的也有几万口人。

    流入洛阳周边的,差不多是同样数字。

    如果再算上战争导致的人口损失,邵勋推测此时关中编户人口当在七万户以内,这从司马颙出兵的数量就可推测一二。

    即便算上世家大族隐匿的人口,估计也就十二三万户的样子,六十多万人口。

    那么,此时的胡人呢?

    元康六年(296)的时候,朝廷编户人口大概不到七十万,胡人数量在八九十万。

    齐万年之乱,胡人有所损失,如今胡汉人口大约对半分的样子,胡人可能还略多一些,因为不断有人迁入,汉人却在慢慢离开关中。

    总之,现在的关中大概也就百余万人口,胡汉各占一半的样子,胡人略多一些。

    长安,自汉末屠城之后,一度只剩百户。

    三国百年战争,长安人口损耗不小,现在也就三五万的样子。

    这样复杂的环境,他一个没甚根基的外来人,很难站得住脚。

    再者,司空也不会同意的,朝廷官员、地方刺史太守乃至世家豪强,都不会认他。

    简而言之,他现在收了一波人心,但也仅限于长安而已,其他地方则没有任何群众基础,打不开局面。

    说难听点,反复被战争蹂躏的洛阳盆地,都没有关中复杂。

    他终究还是要回到洛阳,回到广成泽。

    “那你还是打算回到洛阳喽?”裴廓把玩着礼单,问道。

    “是。”邵勋点了点头,道:“我接下来需要夯实根基。”

    “小郎君是清醒之人,我没话说了。”裴廓叹道。

    若他是邵勋,这会就该回去练兵屯粮,深居简出,以待天时——是的,有识之士都看出来这天下好不了了,只不过都在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邵勋崛起太快,根基不稳,底蕴不足。

    此番全歼五千鲜卑骑兵,注意到他的人会越来越多,研究他的人也会越来越多。

    从今往后,他要面对的局面会更加复杂。

    夯实根基是没错的,这也是唯一正确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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