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之事,燕王当为首功!盟主之位,非燕王莫属!”
诸王正默然之际,忽见一高大的身影从第二层走上了台阶,在通往顶层的最后一级台阶上停下,站立不动,并没有与诸王齐平。
“代王为首义之人,自是有功,然燕王次义,救代王于水火,此非恩情深重?更是退冯胜、傅友德,如今雄踞北地,如此,岂非靖难第一功?”
肃王却并不答话,而是斜着眼睛看他,语气有些轻蔑:“你是何人呐?”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位燕王麾下大将,此时这么说,只是在告诉他,你是什么人,胆敢掺和进我们几个藩王的会议之中。
“属下燕山右护卫指挥使,严铿。”严铿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虽官小,却有一颗赤胆忠心。见诸位殿下迟迟未有决定,这才发声。贸然出言,还请恕罪。”
“称不上是罪过,但你一指挥使,却也不适合掺杂入这宗室之会中,还是退下吧。”
庆王开口。他知道这个和自己从小长大的好友的底细,知道此人深有急智,当年上课的时候便被赞叹聪慧有加,这个时候说话,怕他巧舌如簧,钩动诸王的心思。
他们原本的关系其实蛮好,不过此时却不是讲这些的时候,对方很明显是要帮燕王说话,这份情可还没有大到连权力都要割舍。
辽王却在这时开口道:“让他说说,倒也无妨。反正我等一时也择不出人选,何不听听旁人意见?若是不对,再将其叱出。”
谷王也赞成,并且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宣府与北平相近,他也跟随着燕王多次出征,对于朱棣,他是服气的。
见几王附和,二王也不再说话。
严铿恭敬行礼,随后面向诸王,大声说道:
“代王首义,固然大功,然后身困大同,险些被擒,赖燕王所救。且如今北地形式大好,此非燕王之功也?为兄弟而起兵,此非大德之人?”
“若以首义之功论,则陈王当代秦,张角当有天下。”
“甚至元末之际,首义者乃刘福通、韩山童,然得天下者,太祖也,可见帝位贤者居之,盟主之位亦然。”
肃王脸色有些阴沉,话都已经说到自己父亲头上,他已经是无法辩驳了。
他们推举代王的最大理由,在严铿的一席话下不复存在。
严铿见状,乘胜追击:
“燕王乃如今诸王之长,在座列位之兄,长幼之序不可废,燕王当盟主,理所当然。”
“且昔日数出草原,战功赫赫,今燕王扫北,天下无可当者,迫南廷止削藩之议,此非大功?”
“诸位,燕王如何不能当此大位?还是说在座有哪位,认为自己的功劳胜于燕王?”
诸王尽皆默然,严铿这番话,却是令在场诸王无法回应。
燕王劳苦功高,这是不争的事实。
“既如此,便由燕王担任盟主,各位可有意见?”朱文正恰当好处地开了口。
没有人说话,就连宁王也只是冷哼了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肃王和庆王虽然脸色不好看,但是这个时候也是说不出其余的话语来。
除了代王,还能推举谁?其余的人很明显都已经心属燕王,难不成他们自荐?两人的起义时间与实力、功勋都远不如朱棣,就算厚着脸皮提了,也是不可能成功当上的。
没有异议。
朱文正于是走到朱棣面前,将早已准备好的印玺奉上。
朱棣站起身,接过那印玺,高举过头,先展示给所有人看,随后举着印玺转身,恭恭敬敬地在朱元璋的画像前磕了几个响头。
转身,抽出腰间的刀,在早已准备好的牲口身上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泊泊而下,他伸手沾血,随后涂在嘴上。
诸王与燕王的动作相同,他们抽出小刀,划开牲口的皮肤,沾上鲜血涂抹于唇。
歃血为盟!
“诸位,随我一同南下应天,共图大事!”
——
“洪武三十三年十月,与八王盟于洛阳。诸王推太宗为首,告祭天地,歃血为盟,共诛乱国之臣。”
——《明史·太宗本纪》
——
南京。
建文帝又一次召开了他的朝会。
他刚刚得知了诸王会盟的消息。
八王齐会,歃血为盟,昭告天下,宣布不再以南京为尊,质疑朱允炆的正统地位,欲要“正帝位”。
这是一个恍如五雷轰顶般的消息,藩王们联合在了一起,这比各自为战的他们更加可怕,北地塞王的力量足以颠覆这个大明天下。
听到这个消息的朱允炆,却是目光呆滞地瘫坐在椅子上,没有半分的动静。
“陛下。”
这个时候,一个御史出列,他觉得现在已经到了危亡的关头,他需要站出来:
“陛下,大战激烈,许多城镇被毁,乱兵劫掠各地,还请陛下下旨,令各部约束部下。同时有大量流民出现,没有路引各府县不敢收录,也请陛下特许其进城,先稳定秩序,再准备与燕逆大战……”
“滚!给朕滚!”
那御史还没有说完,一声怒吼打断了他。
朱允炆那白净的脸蛋已经胀红,眼睛里满是血丝。他紧紧咬着牙关,两腮的肉凸起,用一种近乎噬人的眼神看着那名御史。
刚刚的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这个御史的话语将他唤醒,在他耳朵里,御史的话就好像在告诉他,伱的天下已经危危可及,才不是之前黄子澄禀告的那样,是一个百姓安居,诗词锦绣的繁华世界。
盛世的梦,破碎了。
臣子们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这个温文尔雅的皇帝,在不久之前还温和地在与大家商讨恢复官职与城池的古名,放宽了洪武时期对文官们的严峻政策,极大地提高了士大夫的地位,在大家心中,这将是一个仁厚的文人皇帝。
然而这个时候的皇帝,却哪还有半分的君子气质,恍如一只欲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因为那压积在朱允炆的心底,最令他不安的事实,此时被毫不留情地披露了出来。
他只感到内心有无比的恐惧在蔓延,已经无暇去维持自己的君子面貌了。
“退朝!”
他现在只想静一静。
只是削藩而已,怎么会削到如今……天下尽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