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五年八月,褚裒退屯广陵。陈逵闻之,焚寿春积聚,毁城遁还。裒上疏乞自贬,诏不许,命裒还镇京口,解征讨都督。时河北大乱,遗民二十馀万口渡河欲来归附,会裒已还,威势不接,皆不能自拔,死亡略尽。九月裒归建康,突闻有使自北至,高呼大捷。问之,言镇北将军关中大捷,收复长安,惭愤发疾。十二月,裒还至京口,闻哭声甚多,以问左右,对曰:“皆代陂死者之家也。”裒疾更甚,未久而卒。
引言摘述
话说关陇大捷接连不断地向东滚滚而来,首先接到捷报的是江陵桓温。他仔细地翻阅着捷报,一字一句地看着,而且还对照铺在地上的地图一一对应着分析。许久才长叹一口气坐回原位,默然无语。
旁边一直持灯的桓冲等了一会,见桓温依然没有言语,连忙出声唤道:“兄长,兄长!”
桓温这才回过神来,闻声转过头向桓冲看去。看到桓冲一脸担心的样子,桓温不由笑了笑,摆摆手说道:“没什么!只是一时沉思而已。以前我是太小看了叙平呀。你看他出兵仇池武都,奔袭吐谷浑,今次又趁乱取了关陇,这步步妙招无一不是胸有成竹,国手布局。”
最后桓温长叹一声道:“现在我已经是只能望其颈背了。”
这个时候桓冲缓缓地说道:“如此下去恐怕曾镇北会挥师东入洛阳,收复河洛了。到时恐怕他的声势更没有人能比拟了。”
听到这里,桓温却不由笑了,转过头来对自己的亲弟弟问道:“你真的以为曾叙平会直入河洛吗?”
桓冲被问得一愣,坐在那里不知如何回答了,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哥哥。
“曾叙平能够到达今日的成就,除了他个人的努力之外,也跟他左右逢源,颇得朝廷和荆襄的臂助支持是分不开的。”桓温缓缓地说道,“自他坐镇梁州后,充分利用朝廷和我之间的矛盾,迅速坐大,这才有今天之功业。”
“兄长的意思是?”桓冲有点明白,只是想的不够透彻。
“曾叙平不但利用朝廷扶植他来牵制我的意图,也充分利用我联合他来抗衡朝廷的想法。由于这样,朝廷和我对他是要人放人,要粮卖粮,丝毫不敢怠慢,结果不到两年时间就让曾叙平把梁、益两州经营得如铁桶一般。的确,要是说到经营地方,朝中上下没有一个人及得上这位曾叙平,现在不要说朝廷,就是我这个临近梁、益的老上司也是一点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不愧是对自己的兄弟,桓温很有耐心地解释着。
“曾叙平最关键的一步是哪一步你知道吗?”桓温问道。
桓冲思索了一会,最后犹豫地说道:“兄长,该不会是其出兵仇池、吐谷浑吧?”
“是的,”桓温赞道一声,“当时众人纷纷说曾叙平这一招或是穷兵黩武,或是贪功图利,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没有数十万西羌那来的数万羌骑兵,没有这数万羌骑兵曾叙平怎么能如此轻松地取下关陇呢?”
“兄长,我明白了。只是这和曾梁州再直取河洛有什么关系?”桓冲回味了一下问道。
“曾叙平苦心经营梁、益州,竭尽全力加上数万羌骑兵才侥幸取了关陇,你说他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会再入河洛吗?为了一个虚名不惜把自己的全部力量都耗费掉?”桓温反问道。
“不会。兄长的意思是曾梁州会继续屯在关中,攒聚力量。”桓冲迟疑地问道。
“你跟曾叙平接触的少,不太清楚他的为人,对于他来说,实力高于一切。所以他不会轻易出手,无论是出兵仇池和吐谷浑还是光复关陇,无不是敏锐把握住了时机,然后一击而中。这河洛之地是北赵的腹地,临近邺城。而且地势广袤平坦,不像关陇那样有天险可凭,一旦出兵陷入其中,可能受到四面八方的进攻,所以曾叙平在汇集到足够的力量之前是不会轻易出潼关的。”
“而且,”桓温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小抿了几口继续说道:“现在的河洛对于曾叙平来说,不取时的作用更大。他把河洛留下,朝廷和我都会竭尽全力取之。如朝廷不取,就无法压制我和曾叙平;我不取则无法抗衡朝廷和曾叙平。但是无论是朝廷或我想出兵收复河洛,兵陈潼关河水的曾叙平是最大的臂助。可以这么说,只有曾叙平愿意,朝廷和我才有可能收复河洛,否则……。”
桓冲点点头回答道:“我明白了。曾梁州与其损兵折将、大耗实力也不可能收复河洛,还不如坐镇关右,等待时机,看谁给的好处多就帮谁收复河洛?”
桓温笑了起来:“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却是这个理。”
桓冲不由有问道:“那朝廷就坐视曾梁州拥兵关陇益梁吗?”是啊,以前这位曾华只是坐拥一个小小的梁州就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现在让他拥有了险要富庶的八百里秦川,就更不知道能闹出什么样的动静来?而且依照曾华的手段,再过几年,这梁、益和关陇姓曾还是姓司马真的说不好。
“那又能如何?”桓温颇有些怨气,要不是朝廷如此明里暗里要牵制压抑自己,自己也不会因为要抗衡朝廷迫不得已跟曾华联手,他可是最清楚曾华的为人。“现在曾华已经坐大,试问天下谁能拿他怎么办?”
桓温突然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褚裒败得也太惨了。”
桓冲听到桓温的这句满是伤感、悲凉的叹息,心里也是一阵哀叹。
五月,北赵石虎病死。六月,闻到此信的晋朝各兵马纷纷出手。自己的兄长桓温进屯安陆,调兵遣将准备征讨淮河北豫州,但是朝廷却不允。北伐不同于伐蜀,没有朝廷明诏支持,桓温根本没有办法全力出兵,要是那样就说不定还没看到河洛就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了。北赵的兵马是成汉的朽兵所不能比的,地处一隅的益州更不能和中原比。
很快扬州刺史王浃不满石遵废石世自立,便以寿阳降晋。建康借此机会,全力支持正师-国丈、征北大将军褚裒北伐。秋七月,褚裒进次彭城,遣偏师西中郎将陈逵进驻寿春。此时,鲁郡有数百户百姓闻王师北伐,纷纷准备渡河南下回归朝廷,褚裒遣部将王龛、李迈领五千人马接应。谁知石遵派李农领两万骑兵巡视兖州、北徐州,大战于代陂。李农纵骑兵大攻,大半是步军的王师大败,王龛被活捉,李迈死于乱军之中,军士和百姓死伤殆尽。无奈治下,八月,褚裒退屯广陵,西中郎将陈逵焚寿春而遁。一场轰轰烈烈的“北伐”就此告败。
要是建康允许自己的兄长出兵北豫州,东西呼应也不会有这样的结局,真是可怜了代陂的数千军民。桓冲想到这里不由也情绪低沉起来。
“幼子,不要气馁。”桓温叫着自己兄弟的字安慰道:“你说建康那些名士谁能主持北伐,每次出兵无不是师老兵疲,悻悻而回。最后还不是要依靠荆襄。”
“此次建康接到此捷报,定会大喜,然后明诏曾叙平回京受封。”桓温微笑着抚须言道。
“诏曾镇北回京,兄长,你不会是说建康会对曾镇北下手。”桓冲惊叹道。
“幼子,不要想得如此严重。曾叙平已经是名震天下的中兴复土大臣,建康就是有心想收曾叙平的兵权,他们也不敢在这个时候下手。而且他们还要靠曾叙平出师协助朝廷北伐,收复河洛。”桓温笑答道。
“兄长你的意思是?”桓冲问道。
“朝廷的意思很明了,一来在建康正式册封曾叙平的功绩,向天下宣扬朝廷的恩德;二来可以借着正式册封曾叙平的名义将其从关陇调回建康。这样的话,关陇没有曾叙平的主持就没有办法再向河洛进军了。褚裒新败,朝廷需要时间重新组织兵马,他们怕曾叙平一下子打到河洛坏了他们的大事。真是算计来算计去,却还是在别人算计中,还尽做些毁己不倦的事情。这些名士呀。”桓温长叹道。
“你替我传书信给建康那些知事的人。叫他们提醒建康的一些人现在不要动脑筋去动打叙平下辖的益州、梁州等地的主意。叙平我太了解他了,没事他都能从你身上咬下二两肉来,你敢去他那里占便宜,他敢杀你全家。叙平做起事可没有我那么多顾及,我可不希望在北伐还没有眉目前却跟曾叙平把关系闹僵了。”桓温最后说道,“这种事情你出面以私信告知比较好。”
捷报传到建康,朝野上下一片沸腾欢喜。许多大臣百姓喜极而泣,面北长跪,号啕大哭。
接到捷报的当夜,会稽王司马昱登门拜访生病在家休养的丹阳尹刘惔。
“真长,你知道关陇大捷了吗?”司马昱开门见山地问道。
“知道,中午刚知道。”刘惔脸色苍白地答道。
“真长,我真是后悔没有听你的良言,没有想到他会强悍至此。”现在司马昱肠子都悔青,晋室完全靠笼络朝野上下的名士和“有才之士”才能维持到现在,高官显爵、甚至公主皇后等结亲,都是笼络的手段和措施。桓温、刘惔、褚裒等就是范例。现在曾华已经红成这个样子了,晋室还没有把他拉到关系网中来,作为辅政和皇族族长的司马昱觉得自己很失职。
“我也没有想到此子会如此长进。”刘惔非常欣慰地笑道,作为最先推荐和提携曾华的刘惔自然有资格有理由为曾华今日的成绩感到自豪。
“真长,你说现在还能继续上次说的那件事吗?”刘惔当然知道司马昱所说的是前两年自己一直提到要求招曾华为司马家女婿的事情。
“现在皇室不是没有合适的公主了吗?”刘惔半正经半开玩笑地问道。
“这个,这个,我已经和太后及其它几个王爷商量好了,愿将我的女儿司马嫣封桂阳长公主,尚于曾梁州。”司马昱有点脸红道。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刘惔微笑道,看来这次司马昱很有诚意,连自己刚满十四岁的女儿都被送出来了,这个可是他宠爱的长女呀,司马家的娇女呀。看来还是实力才能证明一切。
“真长,还有一件事需要请你帮忙。”司马昱犹豫地说道,“朝廷准备诏曾梁州回建康,以便正式诏授册封和尚亲。只是恐怕曾梁州误会,所以请你书信一封给他,详细解释一下,朝廷并无它意。”
刘惔一愣,骤间就明白过来了,不由略微嘶哑着问道:“朝廷这次准备以谁为帅主持北伐?”
“准备委殷扬州(扬州刺史殷浩)主持新的北伐。”司马昱连忙答道。
“我明白了,我会给曾叙平修书一封。他现在都是一任方伯重臣了居然还没有到建康面圣过,这样的确说不过去,他可和那些外藩属臣不一样。再说了,我也很想他了,他再不来恐怕就没有机会了。”刘惔说到这里有些黯然了。
看着刘惔那苍白的脸,虚弱的身子,司马昱也不由黯然叹了一口气,许久没有言语了。
捷报传到建康后,欢喜的气氛迅速向丹阳、扬州传去。败师回京的褚裒从京口请罪,刚入建康就看到岸上欢声笑语,热闹非凡,连忙派随从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他一直瞧不起的曾梁州取了关陇,收复了西京长安。
听到这个消息,躲在船上的褚裒是百感交集,连声哀叹道:“败军之将,何以见面君?败军之将,何以面君。”不几日就开始积虑生病了。
九月底,曾华正在巡视王猛治下的扶风郡。当王猛投奔自己后,曾华立即委他为扶风郡守。现在的扶风郡是在以前扶风郡的基础上,合并了以前的新平郡、始平郡大部和一半的北地郡(治泥阳,今陕西富耀县,仅包括今铜川市附近一小块地区,于汉朝的北地郡完全是两回事),成了名副其实的三辅中的右扶风。而曾华将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刚来投奔的王猛治理,足见他对王猛的器重。
“王大人上任不到月余就做了很多事情,不但大力推行均田制,还整饬吏治,打击豪强,流放尸素,拔幽滞,显贤才,无罪而不刑,无才而不任,整个扶风是面目一新。”说话的是陪同曾化巡视的笮朴。
“现在景略先生呢?”曾化问道
“回大人,王大人去了黄丘,正在那里勘察泾水。”前来迎接的扶风郡主簿说道。
“好,我们去看看。”
当曾化等人看到王猛时,正看到他穿着麻布衣服,带着斗笠,站在泾水河边。
“景略先生,你在这里呀!”曾华下马高声呼道。
“原来是大人过来了。”王猛闻声看到曾华,连忙拱拱手,但是没有走过来迎接,可能是他穿的太“朴素平常”了,反倒不好正式行礼,干脆装糊涂。
“景略先生看来是打上这条泾水的主意了。”曾华边走边笑道。
“三辅是个水旱不时的地区,属下准备先引泾水,修渠道溉田,然后在此基础上推广区田法。”王猛答道,“马上就要是农闲组织百姓挖渠修路的时候了。现在扶风郡有近十万百姓已经登记准备参加冬季劳作,我打算重点做两个事情,一是扩建渭陇大道,从始平县修到陇城,分段修建,准备募五万百姓修建。二是募五万百姓修建泾水水渠,以便明年开春的时候便于推广区田法。”
这个时候曾化接口道:“区田法我听说过,只是这种耕作方法要求耕者水平高﹐又须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虽然不利于大面积推广,不过景略先生策划的很好,这八百里秦川的三辅之地刚好适合这种耕作,而且人员组织方面景略先生可以参考我以前在沮中用过的互助组举措。”
接着曾华将互助组的组织方式和方法详细解说了一遍,说得王猛直点头。
“大人这个办法好,如此以来可以集中青壮人力和耕作物力,正适合区田法,明年我就在扶风郡试行。”王猛高兴地说道。
“好,如果先生试行成功,我们就可以推广至京兆和冯翊。南郑的兵工场已经大半搬至咸阳,加上从关陇各地征集招募的工匠也已经陆续汇集到咸阳,明年开春的农具景略先生是不用发愁的。”
兵工场是曾华的一张王牌,自然看得很重,长安一平定下来就开始筹备将工场从搬南郑搬到咸阳城来。兵工场的工匠们早就把曾华看成比亲人还亲的人,不要说搬到更富庶的关中咸阳,就是搬到山里去他们都没有意见。
谈了一会,又看了一下这一带泾水两岸的情况,曾化和王猛开始往黄丘县走了。
“大人,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王猛骑在马上问道。
“先生只管说。”
“为何大人下令这挖渠修路非要募民而做,而不是征集民役呢?军中所需粮草除赋税外都是从民中购买,而不是加赋税呢?这岂不是大大加重了官府的负担吗?”王猛问道。
曾华答道:“先生已经知道汉武帝讨伐匈奴的故事。汉武帝花了数十年时间,远征匈奴,使其不敢过漠南半步。本来很好的事情却变成了汉室衰亡的起因。这是为什么呢?”
看到王猛略有所思,曾华继续说道:“汉武帝远征匈奴,所需马匹、粮草等一应物资都是从天下百姓中征集的,于是乎,汉武帝立下的不世功绩越大,天下百姓就越穷,到最后匈奴人被赶跑了,百姓却一贫如洗,汉室也开始衰败了。”
“如果一切用度都是从百姓中购买,的确加重了官府的负担。但是帐你还要从另一个方面算。用度必须从百姓中购买,再配以合适的监察制度,这样可以在最大程度上预防贪官从中作鬼,上下贪墨。而且官府每次用事都必须思量再三,因为这钱粮是有限的,要是没有成效的事情是会被我训斥和降职的,而我每次用兵也因为如此思量再三,不敢擅动。再说了,百姓手中有钱了,他就会想着多买些东西,翻修一下新房子等,这样需要的货物也就更多了,工匠们也就更有兴趣去做东西了,那官府收的税也更多了,这样下去就如同流水一样循环下去了。”
王猛点点头道:“大人说得有些深奥,属下还需要思量几日。不过我初步觉得大人这匪夷所思的想法和因此而制定的法度政策应该是不错的,富民方可强国。而且百姓不但要用法度去约束规矩他,还要用利去诱导他。”
真是猛人呀,自己的这一套宣传了这么久,这么多谋臣中只有他一个人几句话就抓住要害了。
这时几名传令官策马冲过来,来到曾华面前后最前面的那名传令官先说道:“大人,大喜!南郑传来急报,二夫人生下一名公子!”
曾华当时一喜,坐在坐骑上直摇晃,差点没一头载到地上,曾华当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