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面对张安平的“为什么”,戴春风皱眉,心说这混小子吃哪门子火药了?
我算计他?
我脑子进水了算计他!
被包的跟个粽子一样的毛仁凤心里一颤,然后哼哼的道:
“安平,老板对你的宠信无以复加,你竟然如此怀疑老板?”
张安平瞥了眼毛仁凤,冷声道:
“姓毛的,你给我闭嘴!”
随后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戴春风,等待戴春风的回复。
一旁的徐文正发现张安平的眼中根本就没他,心里怨愤之余又隐隐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莫非这档子事里还有别的说辞?
戴春风深呼吸一口气:
“你发疯就是因为我算计你?说说吧,我怎么算计的你!”
张安平一脸失望,轻叹一声后,意兴阑珊的道:
“是职部错了,职部愿接受一切处分。”
看着张安平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戴春风反而更奇怪了——从张安平加入军统开始,自己这个外甥累计就失态过两次。
第一次是淞沪会战期间的孙跑跑,当时外甥将收集了无数的证据摆在自己面前,但自己禀告侍从长后板子却低低的举起,轻飘飘的落下,外甥当时气炸了,红着眼弄出了一份刺杀名单,要跟孙跑跑同归于尽。
第二次则是军犬基地——那一次外甥也是彻底的失态了,露出的软弱和不可思议的震惊,他到现在还忘不了。
而现在是第三次,这一次外甥纯粹就是疯了!
炮轰重庆站,这得是吃了多少炸药才有的胆子?
现在又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直觉告诉戴春风,张安平肯定是生出了误会,而且还是天大的误会。
一向强势的他,这时候难得退让:
“说清楚——你认为霍存志的死是我捣的鬼?!”
张安平的眼眸突然睁开,刚才还无神的目光在这一刻充满了冷冽和杀机:
“霍存志死了?”
呆了呆,他喃喃自语:
“难怪刚才想打黑枪杀我……”
冷冽的目光又阴沉起来,他望向一直跟个小透明一样的徐文正:
“徐文正,看来是我低估你了!”
“好,很好!”
徐文正也懵了,但张安平阴沉的目光却让他头皮发麻。
戴春风的神色骤变:“等等——你刚说什么?”
戴春风是听到秘书说张安平要带兵攻打重庆站后火急火燎的过来的,包括毛仁凤和徐文正都是这样,他们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虽然现场有一具张安平手下的尸体,可他们本能的认为对方是死于冲突。
但现在他们才恍然,原来是有人想……
毛仁凤和徐文正反应过来后惊呆了,毛仁凤只觉得手脚冰凉。
他算计张安平,只要没有证据,戴春风未必动他,一则是自己对老戴很重要,二则是老戴有心让自己当张安平的对手,让张安平“熟悉”一下什么叫政斗。
毕竟,要让张安平执掌军统,各种难缠的对手是不计其数的。
可是,如果所谓的政斗中包含了生命威胁,那么戴春风怎么可能还会让自己“逍遥”?
张安平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戴春风,戴春风怒道:
“你不是能说的很吗?哑巴了?说话!”
张安平深呼吸一口气:
“我来重庆站是想带走一些人,我想知道重庆站抓墨怡和霍存志的情报是哪里来的!”
“但是,在我的人要进重庆站的时候,有人开枪了。”
“第一枪,被我的人挡了。”
“第二枪……”
张安平猛的将衬衣拉开,露出了被包扎的腹部,他三两下将环绕的绷带撕开,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
“我命大,躲开了,只带走了几钱肉。”
张安平的伤口看上去挺恐怖的,但也就是看上去恐怖,这种伤叫擦伤,连火线都不用下。
可轻归轻,戴春风知道要是没躲开的话,那就不是擦伤了。
他看向徐文正,双目中燃烧着汹汹的火焰,徐文正吞咽着口水,紧张兮兮的道:
“职部、职部这就去查。”
“不必了。”戴春风阴冷的出声,随后唤来在门口等候的秘书,道:
“去把重庆站所有干部……”
话音未落,外面突然响起了一声沉闷的枪声。
戴春风嗖的站起,喝道:
“查一查谁开的枪!”
但秘书才下去查,重庆站就有人急匆匆的跑来汇报了:
“老板、站长、张、张长官,黄志荣刚刚饮弹自尽了。”
毛粽子深深的看了眼这个特务,将对方的面容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戴春风立刻道:“黄志荣?他是刑讯科科长吧?”
徐文正听到这个名字后,眼神中一抹闪过了一抹惊喜,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对张安平开枪的人一定是黄志荣!
“是。”重庆站特工忙道:“之前就是黄志荣开枪打死了张长官的人,我们当时就控制了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拿到了枪自杀了。”
戴春风压抑着火气:“带我去看看。”
一行人来到了黄志荣自杀的现场——这里是重庆站的本部,来往的都是特务,还算专业,自杀现场并没有被破坏,从黄志荣拿枪的姿势和死亡的姿势能看出来他是自杀无疑。
而在他的桌前,还放了一张纸,虽然上面沾染了血迹,但并未掩盖上面的文字,戴春风阴沉着脸上前拿过了纸张,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谋画数年却未能如愿,愧对帝国,以死谢罪。
这一句话让戴春风忍不住握拳。
黄志荣是汉奸?
肯定不是!
但此人却用这句话扛下了所有,保住了徐文正。
他深呼吸一口气,将纸张交给跟随而来的张安平,张安平接过看了一眼,就一脸冷漠的将纸张弹开。
纸张飘落地上后,徐文正不由自主的望向上面的文字,看清楚以后整个人明显轻松了,但随后诚惶诚恐的俯身:
“老板,职部、职部该死。”
戴春风阴沉着脸道:“够了!”
吐了一口闷气,他示意张安平跟自己来,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外面。
他神色复杂的道:“这件事……不在我的掌控中。”
“我也完全不知情。”
他觉得张安平认为重庆站的刺杀是他策划的,才专门解释。
张安平却转身:“姓毛的,徐文正,你们滚过来——既然都到了这一步,那咱们今天就掰扯清楚!”
戴春风见此,心说正好咱们厘清楚,便带着他们三人来到了会议室。
张安平在进会议室前伸手招过来曲元木,曲元木带着一名“兽医”急匆匆过来,张安平道:
“死不了——先不管这个,你去把录音带拿过来。”
“区座,你的伤……”
“我说死不了!”
曲元木不敢再语,只好带着军医离开。
张安平这才进了会议室,进去以后,他大踏步走到毛粽子跟前,毛仁凤一个激灵,本能的就要跑路,张安平双手摁住了他,自己也疼的咧嘴。
一副忍着疼的样子,张安平咬牙道:
“姓毛的,化名陆向阳的向荣,你认不认识?!”
毛仁凤愣住了,幸好他的脸上被绷带全缠了起来,看不出变色,他否认道:
“不认识。”
张安平呵斥:“放屁!”
“兰训班的花名册你可以做手脚,但兰训班出来了几百号人,还有几十号教官,你堵得了嘴吗?”
毛仁凤呆住了,不再说话。
一旁的徐文正懵了,陆向阳这个名字他可太熟悉了!
这不是共党情报小组的负责人吗?
怎么在张安平嘴里,这个人竟然是兰训班出来的?
戴春风皱眉问:
“陆向阳就是那个共党?他是我们的人?”
“这傻逼亲自掌握的特勤!”张安平冷笑道:“这么高级别的一个特勤,竟然用来策反墨怡,呵,呵,呵!”
呵笑三声后,张安平不屑道:
“关键是压根就没能瞒过墨怡!”
“毛仁凤啊毛仁凤,你这个猪脑子,你也不想想我老婆曾墨怡是什么人?”
“她可是当初局座配给我的优秀情报人员,是专门辅助我的优秀特工!你这点伎俩第一眼就被墨怡识破了!”
虽然看不见毛粽子现在的表情,但还是能感觉到他青筋暴起的样子。
“张安平,指控是要有证据的!”
张安平嘲笑道:“傻子。”
毛仁凤真想跟张安平拼命,一会傻逼一会傻子,他毛仁凤好歹是党国少将,你张安平特码的有完没完!
像是存心配合张安平似的,曲元木这时候喘着粗气跑来了,喊了一声报告后冲进来,将录音带和放音机一并送至。
张安平的手指在放音机上来回摩挲,嘲弄的问毛仁凤:
“毛傻子,要不要毁灭一下证据?”
戴春风不言不语,徐文正暗暗握拳,毛仁凤……装死。
冷笑一声后,张安平摁下了放音键,一段对话就此展开。
听着放音机里面曾墨怡和陆向阳的对话,毛仁凤像泄气的皮球一样不再言语,徐文正嘴角抽啊抽,恨不得拎起板凳把毛仁凤送进去——我擦你妈的毛仁凤,合着搞来搞去,老子才是那个大傻子?!
待放音机放完录音带里面的内容后,戴春风冷冷的看了眼毛仁凤,心中杀机暴涨,随后沉声问张安平:
“为什么早早的不将录音带拿出去?”
为什么不拿出来?
有这证据,谁抓敢曾墨怡?
闻听此言的张安平却直视戴春风。
戴春风皱眉:“你不是要掰扯清楚吗?”
“陆向阳死了!”
戴春风不觉意外,瞪了眼毛粽子后道:“死不死无所谓,有这个足矣。”
说罢,他又补充:“我从头到尾,就没信过墨怡会被共党策反。”
他言下之意是我对你的信任还不够吗?
“杀陆向阳的是……”张安平目不转睛的看着戴春风,一字一顿道:
“王天风的心腹!”
戴春风呆住了。
王天风的心腹?
王天风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王天风的心腹动手,那岂不是说……
张安平继续道:“在墨怡被捕以后,陆向阳会被毛傻子安排着撤离——说是撤离,实为灭口!按照墨怡的计划,曲元木会带人跟着陆向阳,到时候将灭口的人逮回来。”
“可是,陆向阳跟接头的人才碰面,王天风的心腹就带着人出现了,两个人身中十几枪!”
张安平的意思很明显:灭口陆向阳的人,是你戴春风!
戴春风猛然起身,狠狠踹飞了刚才还拼了命的支撑他的椅子,怒不可遏道:
“张安平,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
戴春风是真的生气,他算是厘清了张安平的逻辑:
张安平认为自己借着这由头想要彻底的“解决”他,所以心灰意懒、所以发狂发疯。
他能理解张安平这种心理,自己的外甥对自己从不设防,即便之前自己蛮横的夺去了外甥手中大部分的权力乃至最要紧的财权,外甥也是干脆利落,这种信任说实话戴春风是非常感动的。
无论是他身处的政斗场还是主职的情报场,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是主流,信任从来都是相对的。
可外甥对他是根本不设防——自己如果真的要对付外甥,外甥的行为无疑于引颈待戮。
可当时有多感动,现在就有多愤恨。
你特么对我戴春风就这么一丁点的信任?!
我特么对亲儿子都没有对你上心!
戴善武那个蠢货最近蠢蠢欲动他都敲打了一通,并告诫戴善武军统这一摊子让他死心,没想到你个混蛋小子,对我就这么一丁点的信任?!
张安平红着眼:“我若是不信任您,您要我交权的时候,我会那么干脆?”
“可这件事呢?”
“王天风是个不争的性子!几次三番接管上海区,他都没有据为己有的心思,可是,他的心腹灭口陆向阳了!”
“我这几年,一切都是为了党国,所作所为天地可鉴!亏欠最多的就是墨怡,她跟了我,进过中统的牢房、受过中统的毒打!甚至还承受过丧夫之痛!连她生产的时候都没有自己人在跟前!”
“您对我好,破例让她出了军统!”
“她好不容易以为能帮到我了,以身入局,结果呢?”
“有人想让她死!”
张安平暴怒道:
“昨天我收到曲元木汇报的时候,要不是让曲元木立刻带人去重庆站救人,她会不会像霍存志一样被灭口?会不会像我一样被打黑枪?”
“算计我我忍了,可为什么连墨怡都不放过?”
“是您一次次非要给我加担子,您看重我,我感激您,既然您要让我顶上去,那我就顶,可是,为什么到这一步了,您却非要这么做?”
“我只想看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野心?您真以为我把这位置看得很重吗?我现在就是一无所有,我也能过得无比滋润!”
“可是,您为什么非要如此?”
“局座,表舅,舅,您看我不顺眼,您吱一声,我绝对不会是您的阻碍啊!”
张安平有种泣血上书的赶脚。
但他的痛心疾首却让戴春风更恼火了。
“混蛋!”
“你张世豪布局向来是天衣无缝,你张世豪算计人从来都是直入人心的——为什么在你眼中,我这个当表舅的就这么不堪?”
张安平说的越是痛心疾首,戴春风就越是生气、愤怒。
他真的真的没算计自己的这个外甥啊!
恼火的戴春风双手揪住张安平的衣襟,但看到衬衣下面的伤口后,又松手放开,他恨声道:
“你以为我想对付你?”
“混蛋玩意!”
“我就是觉得你不在乎这个,所以我才让你尝尝什么叫失去权力的味道!”
“从头到尾,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教训,想让你懂得什么叫珍惜权力!”
“偌大的军统,我不交给你,我给谁?”
“被你轻而易举的就收拾的郑耀全?”
“还是被你一脚踩坑里的唐宗?”
“又或者是连个女人都不如的他?”
毛粽子面若死灰,自己竟然得到了这个评价?
但想想自己被曾墨怡竟然轻而易举的算计后,他又觉得这实在是太他吗正确了——想他毛仁凤做事滴水不漏,结果在张家两口子身上接连吃瘪。
现在……更是成笑话了。
而此时戴春风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你说这个是蠢货,说那个是傻子,我看你现在就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戴春风恼火的道:“看不明白吗?”
“一盘棋被三四个势力下了,你就看不明白吗?”
“傻子!”
戴春风恨铁不成钢的怒骂。
虽然张安平刚才咆哮、指责、质问,但这也让他搞清楚了这件事的原委:
毛仁凤这混蛋利用张安平在军犬基地时候的失态,有意让张安平赤化,最后选择了从曾墨怡身上下手——手段是策反曾墨怡。
而曾墨怡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毛仁凤的算盘,但这个甥媳也是自作聪明,决意帮丈夫一把,便以身入局。
但这两人的动作肯定是被共党发现了,于是共党顺理成章的派出了霍存志这个内应。
这其中大概还有其他势力的影子,要么中统,要么是日本人,或者是唐宗郑耀全之流。
陆向阳的死肯定是这三方势力中的一方所为。
但自己这个愚蠢的外甥,却没有反应过来,反而认为是自己插手了,意欲借此机会彻底“解决”他。
看明白了这些的戴春风,怒不可遏的对张安平再一次说:
“蠢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