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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明月千里

    两天后,辽东的八百里加急到了皇上的上书房。

    皇帝打开密折来看,是阿珠和小倩各自写的一封信。

    算算日子,她们和亲的时候应该就是昨天,那么这两封信就是她们和亲的前夜写的。

    我亲爱的阿珠和小倩,你们现在已经被那两个女真首领欺负了吧!

    想到这儿,他就觉得心如刀割一般,胸口一阵阵地疼。

    杀千刀的觉昌安和王杲,现在先把你们两个的项上人头寄存着,总有一天老子会用它们来当夜壶。

    对了,还有李成梁密折里提到的那个觉昌安的二儿子努尔哈赤,这个牛得无以复加的名字终于浮出了水面。几十年后入关灭明的大清朝“创始人”,虽然这人目前不怎么样,但绝不能手软,一定要把他弄死,免除大明的后患!

    把他的脑袋也弄来当夜壶,以后自己有了儿子就对他说,这是你长大后的仇敌,老子已经帮你弄死了,你就放心做你的千秋皇帝吧!

    想到这儿,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先拆开一封信,是小倩的。信写得情真意切,催人泪下。

    “皇上钧鉴!正阳门一别,妾无时无刻都在思念,思君饭否,穿否,乐否,悲否。听闻君最近天天为国事操劳,还请保重身体。妾身不足道,君莫挂念。妾姐妹两人,务必完成君交待之任务。望君如意,与天同明。”

    “临行之前,太后赠我两姐妹书两本,《礼记》和《乐府诗集》,近日时常默读,特抄了一首《行行重行行》,表明妾之心意。”

    接下来,信里抄着那首长诗。写得很工整,词句间是满满的情意。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唐卡看着看着,眼泪流了下来。

    多么好的小倩,没想到数日不见,她的文采竟然有了如此进步,更难得的是字里行间的那片深情。想到自己原来还说过一定册她为妃,如今却把她当作了和亲工具,远嫁番邦

    她却至始至终也没有怨自己,一句也没有。

    他又从书架上把那本快被翻坏了的《说文解字》找了出来,拿起纸笔,一字一句地把这首《行行重行行》译了出来,每写一个字,都感觉无比沉重,担负着太重的情谊,太重了!

    我们总是在不停地向前走,就这样睁睁睁把你我分开。

    你与我两人相距千里万里,我在天这头你就在天那头。

    路途那样艰险又那样遥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

    北马南来仍然依恋著北风,南鸟北飞筑巢还在南枝头。

    彼此分离的时间越为长久,衣服越发宽大人越发消瘦。

    飘浮的云朵遮住天上太阳,他乡的人儿何时能够回来。

    只因为想你让我都变老了,不经意间岁月悄悄在流逝。

    还有许多心里话都不说了,一定吃饱穿暖为我多保重。

    在译的时间,他握笔的手一直在颤抖,眼泪止不住一直流,把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了。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任由眼泪扑天盖地而流。

    看了看信封里还折有一方手帕,凑近闻了闻,是小倩身上那股令人怦然心动的清香。睹物思人,这才更让他难过了,止不住抽泣起来。

    仔细看了看,手帕的两面的下角,各绣着一个字,一边是一个“钧”字,这是自己名字朱翊钧的最后一个字,另一边是一个“倩”字,这是她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所有的情深意切尽在这方手帕上,将两人名字同署正反两边,彼此永不分离,哪怕是隔着千山万水,哪怕是来生再见,愿以此为信物,心灵相通,再不分开。

    永夜抛人何处去?绝来音。

    香阁掩,眉敛,月将沉。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他才缓缓把小倩的信和手帕旆,又把阿珠这封信拆开来看。

    信写得很简短,只是寥寥数语:“皇上钧鉴!蒙君挂念,妾一切安好!一定完成和亲任务,不知此生还能否与君再见,抄《乐府诗集》一首,以表心意!妾泣血问安。”

    下面也抄了一首题为《西北有高楼》的长诗: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

    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

    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

    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

    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本来刚才的眼泪有停下的趋势,可这一会儿又流了出来。

    老天啊!我何德何能,让小倩与阿珠如此为我,我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把她们推向了火坑,还要求她们一定要享受烈火灼烧的快乐。

    我也太他妈的不是东西了!做这种事情,以后是不是会折我的寿啊!

    心里觉得特别苦,但他还是继续拿起笔把这首长诗也译了出来。

    西北有一座高楼矗立眼前,堂皇高耸恰似与浮云齐高。

    镂花木条交错成绮文窗格,阁檐高翘有层叠三重阶梯。

    楼上飘下了动人弦歌之声,声音极其响亮也极其悲壮。

    不知道是谁能弹弹奏此曲,会是那位使杞都倾颓女子?

    商声击中人心清切而悲伤,奏到中曲便渐渐回旋飘荡。

    每弹奏一次却又叹息三下,慷慨的声息令人哀痛不已。

    琴声倾诉声里不值得叹惜,悲痛的是对知音人的呼唤。

    愿我们化作一对并肩鸿鹄,从此相依与相伴展翅高飞。

    译到诗的最后,他才看清信笺的最后印有一朵血红的梅花。再仔细一看,竟然是阿珠咬破手指点出的血印。

    杜鹃泣血,难忘相思。

    春夏季节,杜鹃鸟彻夜不停啼鸣,啼声清脆而短促,唤起人们多种情思。如果仔细端详,杜鹃口腔上皮和舌部都为红色,很像是啼得满嘴流血。凑巧杜鹃高歌之时,正是杜鹃花盛开之际,人们见杜鹃花那样鲜红,便把这种颜色说成是杜鹃啼的血。

    正像唐代诗人成彦雄写的《杜鹃》里写的一样。

    杜鹃花与鸟,怨艳两何赊。

    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

    而且,自古就有“望帝啼鹊”的神话传说。望帝是传说中周朝末年蜀地的君主,名叫“杜宇”。后来禅位退隐,不幸国亡身死,死后魂化为鸟,暮春啼苦,至于口中流血,其声哀怨凄悲,动人肺腑,名为杜鹃。

    我最最心爱的阿珠啊,你是要把自己比作悲苦的杜鹃么?

    天天夜夜,你用你啼出的鲜血告诉我,我是多么的无能,竟然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让她们背井离乡,还得强颜欢笑,刻意承欢。

    阿珠,你放心吧,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

    我唐卡今天在这里对着你的血书郑重地起誓,这些年如果不搞定辽东这帮女真蛮子,我就不姓唐!

    不姓唐!那我姓什么?姓朱么?甭管姓什么了!反正我一定搞定这帮趁火打劫的家伙,坚决不能让你的血白流!

    坚决不能让你做那只啼血到天明的杜鹃,要做还是让我来做吧!

    民间都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如今我可是皇帝,舍得皇帝这一身剐,还拉不下你们这几匹女真野马?

    想到这儿,他突然坚定了决心,不用等几年后了,现在就开始剿灭他们。

    刚刚举行完和亲大典,女真上下肯定都是得意洋洋,如果现在让李成梁他们回到大营后组织队伍突击,很有可能打女真人一个措手不及,直接把他们这些重要人物来个一锅端。

    他正准备亲自执笔写密旨回复,又想这样可能还是很冒险,一旦突击不成,很有可能把李成梁和玄武他们和整个龙骧军全都折在里面,到时候辽东可就危险了。

    撕破了脸皮,又没有剿灭彻底,这些女真铁骑就会长驱直入,直扑京城。那阿珠和小倩就白去和亲了,搞不好还会被这个野蛮人当作奸细,斩首祭旗!

    不行!还是不能这么干!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行。

    或者可以先让李成梁他们先回到辽东仍在我方控制最近的城池,然后大搞两军联欢,等女真人完全放松警惕的时候,请觉昌安和王杲还有努尔哈赤这几个王八羔子来赴宴,给他们摆一个“鸿门宴”,不过是必须成功的“鸿门宴”。

    在“鸿门宴”上把这几个头脑一解决,再大举挥师进攻他们的腹地,就能够一举收回他们强占我们的城池了!

    他迅速拿过了一张地图,看了看辽东的局势,现在离他们和亲地点最近的就是“宁远”城。嗯!就选这个“宁远”!

    心里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为求稳妥,还是应该把张居正、谭纶和冯保他们三人叫来商量一下。既能统一思想,又方便贯彻执行。

    他向外叫了一声:“来人!”

    门外值守的太监推门进来:“皇上!”

    “快去,把张居正、谭纶和冯保三人请来,就要朕有要事相商!”

    “是!”太监应命而去。

    唐卡把桌上的信收好,伸了一个懒腰,来到了上书房外的院子里。

    西天一片月亮,弯弯长长,如钩。很亮,旁边连一丝云都没有。

    你们两个,此刻在千里之外,是不是也在看着这弯明月,真是苦了你们了。

    夜色茫茫罩四周,天边新月如钩。

    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心已愁。

    请明月代问候。思念的人儿泪常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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