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虚掩上后,铺子里的声音小了许多。
徐小受没有跟进去,他在落日下,在门外听着里头的动静,有所触动,却又完全抽离。
“时间道盘(43%)。”
“时间道盘(44%)。”
“……”
他按部就班莽着时间道盘,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
他只是在悟道,在走时间长河,在经历过往。
实际上,连徐小受自己都觉得,前身跟自己的性格,未免有点太像了,都有一点点贱贱的。
但他又知晓。
他是他,我是我。
就如尽人那边依旧时不时传来试图打断自己顿悟状态的那些红尘百态感悟一样。
如果自己完全代入,将“他”当成“我”,也许自囿就是结果,空余恨就是前车之鉴。
涉足时间长河,本心、道心不稳,都是会迷失的。
那么……
“时间,还是什么呢?”
时间道盘进度条每涨一点,带来的答案不尽相同。
这一次望着夕阳西下,想着一老一少。
徐小受恍悟时间是青春,是传承,是还在跳动的热血,也是逐渐平息的苍老。
但这些,真能代表时间的全部吗?
时间道盘给来的感悟无比清晰,每一个都是确凿凿的答案。
徐小受得到了许多,却因得到太多,人反而彷徨了,他居然看不透、悟不出时间的本质,与全部?
“不够!”
“继续莽!”
边兑蕴道种,边在铺子外等待。
不多时,里头又传出声音,苍老与年轻两相应和,他们在孕育时间维度下,最公平的新生。
“血!”
“来喽,老李头,要多少?这种不花灵晶的,小爷我管够!”
“那就满上。”
“呃,我开玩笑的啊……”
“哼哼,不是‘满上’吗……等等,你割腕干嘛,徐小受你要自杀?血炼,咱要的是精血!”
“精血?”
“精血你都不会取?服了,炼灵三境的菜鸡,你这样怎么突破四境?”
“哎,老李头你怎么知道,我要闭死关去突破四境?”
“年轻人,不要张口闭口,死啊死的。”
“干什么?闭死关、闭死关、闭死关,我就说,我心意坚决!不成功,便成仁!”
“呵,随你喽。”
“那你是什么意思嘛!”
“避谶,懂?”
“哇!成了……光!光!藏苦成了!小爷我也要成了!李叔!我爱你哇!啾啾啾~”
……
周遭光景再变。
徐小受在藏苦灵性蕴生的同一刻,离开了。
他知晓结果,藏苦的,与前身徐小受的,他忽然害怕自己冲动,走进铺子里,于过去搅局。
尊重时间,也是他从时间道盘中得到的感悟。
“时间,是注定的。”
“每一次看似篡改、变动,在命运中早已注定,也明码标价好了。”
这不由让人想起祟阴于过去更改现实,强行施展的一术遗相反转。
当然,徐小受也篡改过时间。
他在过去中找到了爱苍生,问了许多东西,也告知了一些隐秘。
代价,似乎没那么大?
还是说,有谁帮自己承受了这份代价?
“时间道盘(50%)。”
“时间道盘(60%)。”
“时间道盘(70%)。”
“……”
蕴道种持续管上,被动值像流水一样哗啦啦的消费出去,徐小受沿着时间长河继续往前。
他从外院走到内院,见到了许多故人。
有闻冲、封崆、张新熊……
走出天桑灵宫,来到天桑城,去往城主府,他又撞见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有红狗、守夜、城主府的公子付行……
有的生命依旧鲜活,有的故人已经逝去,数次徐小受想要停下脚步。
他感觉只需要自己伸手触摸,就能同触摸藏苦一般,触出他们的人生。
“时间,是记录,也是历史。”
在时间长河之中,一切无所遁形。
徐小受并未冒犯。
即便他对那位特殊的红衣前辈守夜,在深海之下的遭遇有些同情,他在当时已经尽力了,如今选择尊重结果。
“时间的尽头,是死亡?”
“那源头呢?”
望向时间长河的源头,看不清楚。
徐小受步伐坚定,涉水继续向前,于是天桑城很快风化,八宫里如期而至,再到白窟……
从这里开始,见到的人,逐渐变得灵动,有的甚至可以做出回应。
他看到了无月剑仙。
原来他早早就到了,带着诸多白衣,在白窟之外设防。
不显山不露水的苟无月,竟是第一个眼神中多了异样,但却没有回头与他对视之人。
“十尊座,还是强啊……”
他进入白窟,又遇到了鱼知温,共同经历了焱蟒出世。
焱蟒!
同藏苦一般,徐小受没有犹豫,上前触碰了此剑,这是他的佩剑。
“嗡!”
精神一震,他再入幻境,遇到了手脚带着镣铐,略显狼狈的圣人。
不是半圣。
他是圣帝,虚空岛白脉三祖之一,烬照老祖!
“徐小受?”
时间长河果与空余恨所言无误,他在这里触碰到的意志,是可以进行沟通的。
就是不知道,何时能见着战祖……
烬照老祖传来了疑惑的意念,从声音中听出来他困囿于过往与现实之间,唯一让他弄清楚二者的,该是圣帝的强悍修为。
不多时,他便反应了过来,这不是过去的徐小受,而是未来的徐小受,见到的不是当下的他,而是过去的他。
“你在哪里?”烬照老祖好奇。
“你在哪里?”徐小受不答反问。
“鬼佛。”
鬼佛出世时,虚空岛黑白双脉圣帝尽出,为桑老护道,加持无袖·赤焦身,成为了有怨佛陀的寄体。
迄今,不止烬照老祖,龙宝等也在鬼佛体内。
“鬼佛如何了?”徐小受问道。
“我们坚持不了太多时间,依照神狱青石之言,也许只剩一刻钟,也许更短。”
一刻钟?
徐小受忽然感觉时间变得紧张。
一刻钟他怕是走不完时间长河,届时华长灯出来,八尊谙是要帮自己护道,还是回身去对付他呢?
空余恨原来图这个,他在拖延时间?
还是说,只是巧合?
“嗷——”
魔帝黑龙很开心,兴冲冲的挤过来了,他又见到了老朋友。
脚步一退,徐小受却没和龙宝寒暄,而是退回到了白窟,去到了异次元空间裂缝处,见八尊谙。
八尊谙带着还能活动的岑乔夫,以及说书人。
后二者无有反应,老八是强的,一下就察觉异常,对视过来。
“时间好像不多了,只剩一刻钟。”徐小受提醒着,等待八尊谙的选择。
八尊谙不语,对他点了点头。
“说话!”
八尊谙还是没说话,停了许久后,伸出了拳头。
这个时期,他只有八指,攥紧的拳头伸出来,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想,碰拳?
徐小受也伸出手,轻轻碰去。
八尊谙一愣,缩手回去,没有接触。
剑念在他断指处缓缓缠绕,最后化形,凝聚出了一只向上的大拇指……
“……”
徐小受下牙一龇,白眼翻到了天上去。
哗啦水声往后,时间在向前,八尊谙很快便破灭了,白窟的一切生灵、死物也破灭。
草木还陆,水退山出。
一切光怪陆离,这是时间在衍化。
徐小受突然想到了去往十字街角的小师妹,白窟如今已成为她的小世界。
可白窟的前身,是七断禁烬照狱海。
七断禁的上限可是祖神,有和龙祖相关的龙窟,天祖相关的虚空岛,花未央与药祖相关的花香故里……
烬照狱海,必有玄虚!
徐小受想看一眼烬照狱海,看看有无什么特殊、诡异、指引深藏着!
心念一动。
这方异次元空间,迅速退回过去,成了个饱蕴沧桑古老气息之地。
“轰!”
崩裂的天穹、喷涌的火山、频频地震的陆地。
烬照狱海还原出来后,与白窟的“温和”成为两个极端,连一处容身之所都难找,简直是一派末日景象。
光影变迁中,裂缝中蹿出来一道强大的封印气息,封天圣帝封于谨。
徐小受再一次见到了红衣守夜等人,这群人本就是镇守烬照狱海的,赶来得十分及时。
但很快,在封印之力下,各皆软绵绵趴下了。
封于谨没怎么杀人,从虚空岛偷渡出来后,它以烬照狱海为跳板,穿过八宫里,去到了圣神大陆——行事低调。
他的故事,在接下来,就是寄身了莫沫。
莫沫在既不敢拒绝执行圣奴任务,又想自由逍遥的封于谨的纠结意志下,一面进了约定中的天桑灵宫,想要接触圣奴无袖。
另一面又颇显犹犹豫豫,蛰伏多年,到最后也没去接触,在天玄门挨自己揍时,堂堂圣帝居然也没敢突破宗师桎梏,选择了顺势沉睡。
封于谨,是个逃避者。
可逃避者是封不了圣帝的。
谁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能说时间之伟大,最终连圣帝初心,都被篡改了!
“时间,是改变……”
烬照狱海所出的封于谨,徐小受没多作关注,他担心小师妹,继续观察这七断禁衍化。
又过了极为久远的时间,许是百年、千年,他看到烬照狱海再生异象。
一棵古老而巨大的树,扎根天穹,倒着向下生长,树冠开花结果,受重力牵引般,脱落而出一颗火种,坠于此间之地。
祖树,苍穹之树!
天火,烬照之心!
“扑扑——”
白色火焰,席卷了整个烬照狱海,将空间、道法、万事万物尽皆点燃。
火种落地,根本无人发现。
它便吞吐天地精化,吸纳日月精气,最后修行造化,衍为人形。
甫一出世,便是半圣境界!
“烬照老祖的前身……”
徐小受叹为观止,这回没去打招呼,就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
天人五衰以血世珠封圣,其实是假圣。
本质上,他还是太虚境界,但掌握了圣力,在各大绝体加持力,战力更高于圣力。
烬照老祖若同修此道,以烬照之心封圣,那他真实境界也该是太虚,且最后必然是上不了圣帝境界的才对。
“他却已经是圣帝了……”
正儿八经的炼灵修行路,就是要半圣位格、圣帝位格、祖神命格,按部就班上去的。
一探。
徐小受探出了,烬照老祖诞生时,自带半圣位格——他不是假圣!
甚至,他的底子里,似还有圣帝位格的气息,只等时间一到,造化充足,得以平步青云。
“他的半圣位格、圣帝位格,哪里来的?”
徐小受细思极恐,心知苍穹之树即便贵为祖树,没理由孕育天火就算了,还能孕育出位格来。
他盯上了突然变得诡异起来的苍穹之树。
扎根天穹的古老祖树,在完成了孕育天火的使命后,渐次虚淡,就要消失。
徐小受往前一步,一步登天,就来到苍穹之树的根系前,缓缓伸出了手。
他要触碰!
他要窥探祖树落于烬照狱海,诞出烬照老祖,以及赐下两大位格的原因。
源于直觉,他觉得这不是巧合。
相反,无比刻意!
“朋友……”
可就在手即将触碰到苍穹之树时,耳畔传来一声低唤,顿时给徐小受整焦虑了。
他转眸望去,古今忘忧楼不知何时呈立于侧,就在时间长河之上!
楼内不见梅巳人、不见八尊谙。
带着微妙笑意的空余恨,端着茶杯,静静坐在茶台之前,眯眼注视着自己。
“焦虑哥,你搞什么鬼啊!”徐小受劈头就骂。
话音刚落,古今忘忧楼消失,一脸阴霾的空余恨,也回归成了玉面书生模样。
他皱着眉,与自己并肩,侧目望着苍穹之树,摁住徐小受的手臂:
“朋友,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这也是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我的建议是,日后再来。”
“有多重要?”徐小受望着他,不想放过机会。
桑老都已经那个样子了,他的亲人所剩不多,小师妹算一个,不管她是木子汐,还是泪汐儿。
白窟有异,烬照狱海有异。
这都关乎小师妹的安危,特别是在这她已身入十字街角的关键节点。
今日若不将究竟探明白,他将夜夜睡不着觉。
空余恨道:“同我想给你的战祖时间节点一样,这也是一个祖神时间节点,并且这位朋友,祂不大好说话。”
“谁?”
空余恨摇头,没有回答。
他的面色沉重,很是担心徐小受的安全,看不出到底是在装、在欲擒故纵,还是真情流露。
徐小受纠结了。
苍穹之树就要消失。
固然空余恨说可以“日后在来”,但万一这个时间节点的祖神,察觉到了“被窥探”的异常。
日后再来,祂已经有所准备了呢?
“你想去吗?”
正当左右权衡之际,身畔另一处,又传来一道声音,这声便显得极为平和了。
徐小受扭头望过去,还是古今忘忧楼。
八尊谙倚在木门边,双手环胸,面无波澜,静静看着自己。
“想!”徐小受毫不犹豫。
八尊谙完全无视了空余恨的存在与制止,微微颔首,淡淡出声:
“想去就去,剩下的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