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不说了,你们快去那边去断头崖!”素络猛地推了一把几人,慌慌张张的朝外看了一眼,随即道,“大兵已到了元城,再不走,我们可就没有退路了!”
“素络,你先别慌。”
今夜的容楚反常得很,向来冷静的他,面度如此的局势,此刻却无法说出一句话来。倒是宁珂,经了这一番的生死后,再度面对生死之境,愈发的平淡如斯。
“我们一起去断头崖。”
语气斩钉截铁的不容分说,宁珂已一把拉过素络,径直朝前走去。
素络甩不开,然而看宁珂这坚定的神‘色’,便知断头崖有更为重要的东西,便也不再言语。
一路上,除了脚步的声音凌‘乱’的回响在这空‘洞’‘洞’的暗道中,便再也没了旁的声音。
明明有那么多话要嘱咐,然而到这一刻,却尽成了沉默。这么多年来和容楚一路走过,她自然知道容楚在宫外也有着自己的势力,也知道了,被容楚有意无意安‘插’在宫中甚是朝中的奴婢‘侍’者使节大臣,也大多是他在宫外的人。
甚至,就连这个她以为曾为自己打开十‘色’流光天地的素络也不例外。
在元城的棋苑里被邱昱关了那么久,那么许多她不刻意打听的事情,便也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比如,容楚在宫外的势力叫织锦庄,名义上借着织锦绘缎,实则都在拉下各处的关系网。就连南疆圣巫,也不过是他安排在南疆的一粒棋子,说白了,容清,确实也是他的人。
而自己之前那么多的不信,其实并不是不信容楚的能力,不信的,只有自己的心而已。
沉默了许久,宁珂方才侧了头,一眼瞧见素络那张强压着不让自己显出惊慌的脸,心中闪现出的就成了那一干的青‘色’宫装的宫人中,最为出挑的、略带了一丝倔强的藕荷‘色’宫装。
说到底,这世间哪来的缘分,所有的相遇,也都不过是背后‘操’纵之人的刻意安排。
说起来,还真是辛苦了他。
辛苦他把自己这‘性’子‘摸’透了,‘摸’得清清楚楚。算准了她,就会照着他画下的路线,一步步走下去。
而她,也就如同他手中的提线木偶一般,得意时的笑看八方、失落时的借酒消愁,也都不过是他闲暇之余时的笑柄,而已。
“素络。”
平复了心绪,宁珂低低开口。
素络毫不意外的转过头,“你让我照顾好星轨?”
宁珂颌首,“是的,帮我照顾好星轨。”
“我不管!”向来聪明的素络似是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慌忙便接道,“你自己有手有‘腿’有眼有嘴的,干嘛要劳驾别人!我不管,自己去管!”
“说起来,星轨去了哪里?”
宁珂提起星轨,忽然想起棋苑中那个被硬塞给记凡的孩子,此刻记凡和星轨都不在这暗道之内,刚刚放松了的心,马上便又提了起来。
“记凡带着他出去了。”
素络瞥了一眼宁珂,低声道,“和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比我们更早到断头崖。”
“那好,素络,如果你对我无愧,就答应我一件事,如果对我有愧,就答应我两件事。”宁珂一把攥住素络的手,在这‘阴’冷而干燥的暗道中,宁珂早已腻出一丝丝连绵在掌心的‘潮’意。
很害怕,害怕素络在这个时候,忽然就拒绝了她。
尽管这或许是她此刻唯一的出路了。
唯一的。
犹如翻涌在‘波’涛上的浮萍,与那坚硬而踏实的土地,只有一线的牵连。而恰此时,却刚好狂风大作,即便是一线生机,也随时有可能断在这无边的苦海之中。
大约,除了她,没有人能体会到这种心情。
忐忑,毫不踏实。
下一步,或许就是永久而没有一点出路的深渊。
“好,你说吧。一个条件。”
素络没有松开宁珂的手,尽管她此刻是以一个男子的身份,然而她却知道,她的心中,并不比她轻松多少。
“一个条件,照顾好星轨。”
宁珂说完,便马上放开了素络的手,头也不回的加快了步子朝前走去,“你若答应了这个,我还有一事相求。”
“不行,说好的一件事!”素络马上便加快了步子跟过去。
“这次说的,用一张圣旨‘交’换。”宁珂蓦地顿住,一路走了这么久,第一次转过身正眼看向容楚,似乎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容楚这个她最爱也伤她最深的人,牢牢的记在心里。
那些过往如‘潮’水般在心中起起落落,原以为的长相厮守,平淡此生,谁却知,宿命‘弄’人。
月凉疏影,青衣水‘色’,终还是在这渐渐燃尽的相思中,成了渐行渐远的背影。
容楚……原来,我从来都是你的目标,不是爱情,而是对立在皇权旧事中的生生死死。
有些事,今天才明白,也不过是存了一份本不该有的心思,闹到最终,也不过落得个身不由主的伤人伤己。
再到此时,爹爹所谓的清也好冤也罢,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容楚,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的半分?”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暗道中所有的人都愣在了那里。
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的半分?
容楚知道她会问,却不知道,问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问题。
他的心中有没有她,原以为,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那夜夜的惊寐而起,他刻在指尖心间的的她的味道她的温度她的暖和凉……难道,真的就要在此夜,一抛永弃?还是,在初遇的那些日子里,他们之间的美好,透支尽了他们此生所有的幸福?
真的……所有的一切,都要在这暗道之中,归于永寂了么?
嗓子里酸而涩,有什么冲动似要撕裂那隐隐作痛的‘胸’腔,好随着那难言的相思之苦一倾而出。
“自然……是有的……”
所有的话到了现在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与她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亲手导致,没有一丁一点可以怨得了旁人。
“有多少?”
宁珂上前一步,语气平静。
日夜朝思暮想的问题有了答案,她反而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盯着容楚的眼,一字一句道,“容楚,我曾经很爱你,爱到了极致,超过了爱我自己。”
“只是,爱你太过于沉重,我已经……不爱了。”
不爱了,却也再恨不起来,当爱与恨到了极致,却‘交’织成了平淡,平淡到,所有的话,在她的心中,也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只是,脑中偶然跃出那过往中的滴滴点点,还是会隐隐的心酸。
心酸过后,便剩下了平静。
宛如枯井死水一般的平静。
想人生,即便是轰轰烈烈又有什么?最终仍不过是薄棺一副、黄土一抔。
而所有的情义所有的爱恨,也不过在那黄土垄中,一世世轮回,却再也没有了最初的‘摸’样。
“如歌。”
容楚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叫出了她的本名,如歌如歌,人生如歌,这跌宕起伏的一生,到底何时,才是个头?
“如歌,我爱你。”
“天地为证,日月为牢。”
……
暗道直往断头崖,因了建于地下,免了也许许多多的弯弯绕绕,是而,即便是断头崖,也不过是两个时辰。
还没有推开暗道‘门’,便似乎听见那盘旋的风声中似带了孤魂野鬼的哭号,一声声剜心泣血……宁珂最先一个走出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羽岚河,星辉撒满‘波’光,粼粼间自有怡人之处。然而,却又因了众人的心思各不相同,这银闪闪的河水,此刻却泛起了寒光。
也是,怎么说,也都是冬天了。
宁珂苦笑一声,收起自己所有的心绪,径直朝着那一具具白骨走去。
白骨如山,也无非公子与红妆。
谁又会知道,即便是这一具具白骨,身前也有着光鲜亮丽,也有着万千心绪回转心中?大约,他们自己也没有想过,在这累累如山的白骨堆里,终有一日,会搁浅了自己所有对未来的愿景。
未来,本就是一个不可捉‘摸’而又遥远的话题。
未来的变数太多,没有人会知道,究竟下一刻,等着你的会是什么。
宁珂在经过邱莺的尸身时顿了顿,果然瞧见邱昱和阿史那‘玉’竹曾来过的痕迹。南疆与北周不同,人死在哪里便只能留在哪里,说是天葬,不会惊了冤死之人的灵魂。
然而宁珂此刻并不信这套,左右转了转,忽然掰开那枯槁的双手,自邱莺的腹中,猛地‘抽’出了那把匕首。
匕首的柄上雕着‘精’美的‘花’纹,又装饰了打成同心结的缨络。
容楚一惊,然而并没有阻止,想起她刚刚说过的话,心中模模糊糊的有了初步的判断。
无缘无故的,她不会带他来这里见识自己的残忍……大约,她是有更为重要的东西要给他。可这时,对他重要的东西,又有什么?
正胡‘乱’想着,便看见宁珂转开了刀柄,自那刀柄中,缓缓的倒出一张明黄‘色’的卷纸。
紫练猛地吸了一口气,圣旨!
原来,北周皇城中众人心心念念的遗诏,根本不在宫中!
宁珂颌首,紫练会意,趁着容楚不注意的时候,一掌劈过去,眼看着容楚晕了,方才接过宁珂手中的卷纸,冲着素络道,“备快马,送主子回皇城!后日便是皇上寿辰!”
“那……她呢?”
素络有些犹豫,转头看向宁珂。
“我去解了相思蛊。”宁珂浅笑一声,瞥见欧阳奕不信任的眼神,像是哄小孩子道,“放心,我会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