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看画眉。”
邱昱话音刚落,人影便已到了内室的门口,跨过门槛的刹那望过去,层层床帐之后,那女子正半欠了身望过来,目光平静,宛如古井,极目所见,除却经年的沉寂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一瞬间极致的静,仿若一个人一颗心都陷在了那超然物外的眼神之中。
“好冷。”
画眉对邱昱的异样恍若不见,一边挣扎着去拉刚刚一番旖旎后滑落的被子,一边抬起头看着邱昱,使劲的想,刚刚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华艳而清凉的气息,一如她惊寐之中随处可及的那种气息,清凉的如同薄荷,却又比薄荷多了那沉沉的压抑,令她推脱不开,也逃不得。
这种气息,她应该是熟悉的。
然而每每想要更深一步的去回忆或许曾发生过的一切,额角那钻心的疼痛便阻止了她所有的想法,只能一步步不知对错的走下去,跟着自己的心意,倒也算是自在。
“刚刚,是不是有人进来了?”
邱昱掩了掩画眉的被角,看似温柔的在榻前坐下,随手便去拨画眉额上的乱发。
依稀,曾经也有过这么一双手,如飞蝶穿花,带着那刻骨熟稔的华艳而清凉的气息……拨开自己浸了冷汗、还是浸了鲜血的乱发?
恍惚间便答道,“不知道,我也没看清楚。”
是没看清楚,那狂风乱起的一刹那之间,她只来得及感受那气息笼罩下来,随即一吻,如蜻蜓点水。
再过后,灯火次第亮起,除了帷幔被风撕扯着四下里飘动,再没了一丝那黑暗中袭来的气息。若非额上残留着那比月色还要清凉的感觉,就连她自己,也会把刚刚那一切当做一场梦幻。
“睡吧。”
邱昱和衣躺在了榻上,仰头看着天青色的承尘,笑了一声。
“即便是有刺客,他也逃不出去的,本王这别院中,到处都是机关。”
随即转过头去看。
灯火下愈发显得那女子神色妩媚,目光澄澈如水,良久,画眉朝着邱昱的怀中挤了挤,轻笑道,“睡吧。”
……
“立刻去羽岚山找祛痕草。”邱昱神色凝重,对着手边的人吩咐道,“听说那里有医仙,一并带回来。”
羽岚山在羽岚河的正东方,临近断头崖,山陡坡峭,最为惊险的是祛痕草只长在羽岚山的半山腰上,高耸入云的羽岚山,即便是山腰,也远在云上。
茅草临时搭建而成的小屋里,有人远远的推开了窗,临风窗下,高声吟哦,到有一番风味在其中,“夏有凉风冬有雪,春有百花秋有月,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生好时节啊——”
“好时节?”
有青衣的汉子闷闷的笑了一声,擦了一把额上的汗,顿下背上的背篓,一把将那人抓出了窗子外,“你可认得我?”
“哎哎哎你这光天化日——”那人一扭头,看见抓自己出来的是一个样貌极其普通的男子,深蜜色的肌肤,笑的开朗的如同玉峰关上的风,便忽然止住了话头,换了一个哀求语气道,“爷,小人再也不敢出来招摇撞骗了,爷……您就行行好放过小人吧。”
“你骗你的,不碍我什么事。”
那青衣汉子一把将那人塞进自己背来的框里,又胡乱堆了些草药进去,踢到床板的最里层后又在外边竖了几块挡板,随即咧着嘴笑了笑,“借你的名字用用。”
身后有一个白衣的男子抿唇颌首而入,换上早已做好的面具,静静的站在了窗前。
山崖下,有一队人马沿着系好的绳索一路攀爬上来,期间还有人不时地拨开纷乱的草丛,似是在寻找什么。白衣男子浅浅笑了一声,回身准备好几味药递给那青衣汉子,“劳驾。”
“臣知道该怎么做。”
青衣汉子浅笑了一声,接过那几味药塞入自己的袖袋里,“此时确是用得着紫练的时候。”随即一顿,几步走出了那看似摇摇欲坠的屋子,回了头看着屋子里凝思的人,压低了声音道,“臣也想救她。”
……
山峰虽艰险,也阻不了那队人马要找祛痕草、请医仙的决心。
待到屋内那白衣男子泡好了药刚刚倒进糙黑的药壶中煎了起来,就听见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力度很大,不友善,来的人很多。一瞬间做了这许多的判断,白衣男子已站起了身,拉开门。
“各位有事?”
很狂的语气,听着让人心里不痛快,门外为首的那人还算是知识分子,极力表现出自己的谦和,“王爷府中有一位病人,请您去看看。”
门刷的被关上,白衣男子回答的干脆而决绝,“不去。”
“由不得你!”
门忽然又被推开,两个人同时伸了手进来拉住那白衣男子的胳膊,押送犯人一般就带了出来,那男子这才看清周遭有多少人,黑压压的一群,而且每个人手中都有弯刀,一瞬间就泄了气。
“好吧,我去。不过这药吊子里还煎着药,我的药童在外采药还没回来。”
“多长时间能回来?”
为首的那人走到药壶前,皱着眉嗅了嗅。
“不知道。”刚刚降下去的气焰忽的又燃了起来,医仙冷笑了一声,“采药去的都是连我都不知道名的地方,我又怎么能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那就你自己去!”
药壶前那人没了耐性,一脚踢翻药壶,握紧了腰间的弯刀示意,那医仙无奈,只得收拾了些东西准备下山去王府。
一路上试探着问了几句话,大多是王府里什么人生了病,什么样的病之类的,那些人的态度也由时不时的警惕转为随意闲散,笑道,“还不是咱王爷抓来的战俘?”
“王爷可真是好人。”
医仙笑了一声,径直朝后仰去,有力的总结道,“心善。”
待到了棋苑,医仙便被蒙上了眼,两层黑布,饶是怎么用力都看不清到底走了那些路,更别说,那些引路的人还有可能故意绕了些弯,身旁有人笑得赧然,“王爷的旨意。”
“无妨的无妨的。”
医仙浅浅一笑,闷声道,“王府的规矩,我还懂得。”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去,医仙总算是走到了内室,先在外间撤去了眼幕,待到适应了周遭的环境,便看见邱昱天神一般威严的立在自己面前。
曾几何时,那是他才会在的地方,他才会有的姿态。然而如今为了另一个人,却不得不卑躬屈膝,朝这藩属之国的小王行礼,想想都有些不甘。
然而虽是不甘,却也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因这医仙的名气在这周围也打出了不少,没有人知道医仙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故而在礼节上也就没有过分的要求,是以邱昱也未曾注意,待到医仙行完了礼,便将医仙带进内室,隔了层层的帷幔道,“她是我府中的小妾,骑马摔了下来受了伤还撞坏了脑子,你看看能不能治好。”
医仙隔了那层层的帷幕体察了一番那女子的气色,随即道,“可否把脉一试?”
话音刚落,便有人牵了金线过来,将另一端递给医仙。医仙顺着那金线瞧了瞧,另一端确实掩在那帷幔的后头绰约可见还有一个女子的侧影,与她七八分相似,然而浑身的气质却不像她。
然而也没多说,将那金线拴在了自己的中指上,片刻后便道,“王爷差矣,此人血脉健旺,怎可能是骑马受伤还摔坏了脑子?”
“真乃神人。”
邱昱肃然起敬,躺在床帐内乔装画眉的抱春听见,便解下腕上的金线,系在了画眉的手腕上。撩起帷幔的一瞬间,透过那恍若开辟鸿蒙的一线光亮,分明的看到,额角有一朵玉兰花的女子,静静的躺在锦被之间。
从始自终,她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睁眼,只是任凭抱春将金线缠在自己的手腕上,任凭那一段,那一个有着华艳而清凉的气息的男子,牢牢的握住了金线。
时间如流水,从天色渐暗到夜色已深,仿若只是一瞬。
脉搏跳动得轻微——就如上亥她病重的那次,然而比之那次又不同的是,体内似乎有什么邪气横冲直撞,压制住了相思蛊的进一步蔓延;然而这邪气与相思蛊的毒气又齐攻入心,若非她强大的定力,也一定不会熬过这么长时间。她还是不想死的吧……心念转毕,便又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她还没有杀他,她怎么会死?
“怎么样?”
邱昱急匆匆的问道。
“这是药方。”医仙边说边写下一行字,递给邱昱,随即又道,“这位——姑娘体性阴凉,断不可多用滋阴药物,饮食内可多加一味黄芪,补血益气,最好不过。”
邱昱接过药单,上下看了看,递给一旁的抱春,还等着医仙的下文。
医仙微微踌躇了一番,左右的宫奴悉数退尽,方才苦笑了一声道,“这位姑娘似乎还种过蛊,脖颈连心,许是种蛊后还受过重创,一时失忆也是有可能的。”